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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楊婉正自躊躇,忽見一個人向她跑來,跑得旋風也似,這身輕功決不在她之下。

  楊婉大吃一驚,只道是追兵來到。她的劍在被俘虜的時候已被繳去,貼身收藏的一柄匕首也失掉了。來者若是強敵,她手無寸鐵,可是難以抵擋。

  楊婉正自著急,那人已來到她的面前,出乎楊婉的意外,來的竟是個身材頎頎的美少年,看樣子不像壞人,更奇怪的是,楊婉明知自己從來沒有見過此人,但卻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這美少年也很溫文有禮,來到楊婉面前,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說道:「請恕冒昧,我一直放心不下,只怕姑娘脫不了險。姑娘,你無恙麼?」

  楊婉好生詫異,道:「你是誰?」

  這少年道:「小生姓杜,木土杜,單名一個雄字,英雄的雄。但我只會幾手三腳貓的功夫,與英雄二字卻是相差太遠。」

  楊婉道:「你怎麼知道我曾經遇險?」

  杜雄並不直接回答這句問話,卻掏出一把染血的匕首,遞給楊婉,說道:「這是姑娘的東西吧?姑娘力搏強寇,小可十分佩服。」

  楊婉恍然大悟,說道:「哦,敢情你就是剛才救我的那個人?」連忙向杜雄道謝。

  杜雄道:「我剛才也是混在俘虜隊中,幸虧那場風暴來得巧,我才能夠僥倖成功。咱們都是受難的人,患難相助,理所當為,姑娘,你不必客氣。嗯,我還沒有請教姑娘的芳名呢,可肯見告麼?」

  楊婉說了自己的名字,杜雄問道:「楊姑娘,你上那兒?」

  楊婉聽他話中似有邀她同行之意,心中想道:「這人是個俠義之士,他救了我的性命,我告訴他實話,料亦無妨。」

  當下楊婉襝衽一揖,說道:「多謝恩公相救,我們本是夫妻兩人,準備回鄉的。」楊婉把自己說成有夫之婦,乃是出於一種防微杜漸的心理,雖然她信得過杜雄不是壞人。

  杜雄怔了一怔,似乎微感意外,但隨即就神色如常,用同情的口吻問道:「哦,原來你們夫妻是給亂兵沖散的,這可真是太不幸了。但你的本領這樣好,尊夫想必是武林中有名的人物,大約也可以脫臉吧,卻不知尊夫是那一位?」

  楊婉道:「我的丈夫名喚李思南,今年二十三歲,失散之時他穿的是一件灰色的老羊皮襖,不知你可曾見過他?」跟著詳細的說了李思南的相貌特徵。

  杜雄聽了之後,低下了頭,歎道:「李大嫂,原來那人就是你的丈夫,唉──你聽了可別難過!」

  楊婉驚喜交集,連忙問道:「你見著他了?他、他出了什麼事情?」

  杜雄道:「他正是和我一道從亂軍中殺出來的。蒙古的一個將軍十分厲害,不知怎的,他好似認得你的丈夫,對他特別追得緊,他、他給那個將軍一箭射死了!」

  楊婉在亂軍之中也曾見到哲別的帥旗,如今杜雄說的這個蒙古將軍,雖然沒有說出名字,楊婉己知必是哲別無疑。哲別的神箭楊婉是見過的,杜雄說李思南死在哲別箭下,楊婉那能不信。

  這剎那間,楊婉只覺地轉天旋,人似風中之燭,搖搖欲墜。

  在將近昏迷的狀態中,楊婉感到一雙有力的手臂將她抱住,楊婉霍然一驚,不假思索地就把那人推開,睜眼一看,只見杜雄滿面通紅的站在她的身旁,喃喃說道:「我怕你暈過去,李大嫂,人死不能複生,你也不要太悲傷了。」

  楊婉出自名門,素來注重禮儀,心裡想道:「這人雖然好心,但我可不能要一個陌生的男人服侍。我必須挺住,不能昏迷!」幸虧楊婉有此顧慮,這才沒有暈倒。

  楊婉忍著眼淚,說道:「多謝你告訴我這個消息。你的恩惠我是不能報答了,你去吧!」

  杜雄見她恍似梨花帶雨,更顯得姿容清麗,令人愛憐,不禁怦然心動,暗自想道:「這樣的美人兒那裡去找?何況她又是名門閨秀,才貌雙全!雖然是再婚之婦,我若得她為妻,也不枉虛度此生了。但遲早是到口的饅頭,我可不能操之過急。我要她甘心情願地嫁給我,才有情趣可言。」

  杜雄的本領本來在楊婉之上,假如他要用強的話,楊婉剛才那一掌決不能將他推開。只因他一來知道楊婉的家世,二來見了楊婉傲然不可侵犯的神氣,不由得心中虛怯,對楊婉又是愛慕,又是起敬,這才改變了主意,決意要用水磨的功夫,令楊婉就範。

  杜雄主意打定,裝出一副十分關心的神氣說道:「李大嫂你去那兒?」

  楊婉道:「你不必管我,我自有我的去處。」說著話,眼淚不禁又滴了下來。

  杜雄說道:「李大嫂,你可不能糊塗。一死容易,但尊夫未了之事,卻由何人代辦?比如說,你尚有翁姑的話,這奉養之責,別人就替代不了。生比死難,你是女中豪傑,想不至於避難就易!」

  這番話說得十分誠懇,也正好說中了楊婉的心思。原來楊婉果然是想殉夫的,聽了杜雄這一番話,不禁清醒過來,想道:「不錯,我的婆婆還在,我生是李家的人死是李家的鬼,我就是要死,也該見了我的婆婆,待她老人家得終天年之後找才能死。還有李大哥的大仇未報,我又豈能輕生?」

  想至此處,楊婉毅然說道:「你放心,我不會死的!」

  杜雄道:「現下兵荒馬亂,此去中原,迢迢萬里,大嫂雖是巾幗鬚眉,一個人走這樣的長途總是不便。我也是要回中原的,不如你我結伴同行,彼此有個照顧,好嗎?」

  楊婉心裡想道:「這人看來似是個正人君子,但孤男寡女,萬里同行,也總是不便。」轉念又想:「但我總得有人帶路,不依靠他卻又靠誰?」

  楊婉躊躇未決,杜雄好似猜到她的心意,說道:「時逢亂世,守禮不若從權。江湖兒女,似也不必太拘泥於避男女之嫌。只要咱們光明磊落,同行又有何妨?大嫂,你就當我是親人好啦。路上若是有人問起,咱們可以認作──」

  楊婉心念一動,說道:「對,咱們可以認作兄妹。你救了我的性命,我無以為報,只有把你當作大哥一樣尊敬,略盡寸心。」

  杜雄哈哈一笑,說道:「我正有此意,難得你也一樣心思。那就請恕我妄自尊大,我可要叫你一聲妹子啦。」心裡卻想:「現在我叫你妹子,將來總有一天叫你娘子。」

  自此兩人一路同行。最初幾天,楊婉還是小心翼翼地提防,後來見杜雄處處以禮自持,這才漸漸放了心。

  杜雄似乎十分熟悉地理,帶領楊婉夜行日宿,專走山路,果然沒有碰上亂軍。在荒林裡睡覺的時候,杜雄總是走得遠遠的給她看守。楊婉初時不敢熟睡,後來好幾次見他如此,心裡反而覺得過意不去,自動提出要和他輪班看守,對他的戒備也鬆懈許多了。

  楊婉暗暗慶倖,難得遇上這樣一個守禮的君子,殊不知這正是杜雄的手段,要獵取她的芳心。

  過了幾天,兩人漸漸熟絡,杜雄問起她在蒙古的經歷,楊婉覺得可以對他說的都對他說了。不過楊婉雖然不是「只說三分話」,卻也並未「全拋一片心」,她認為不該說的就隻字不提。例如屠百城之死,屠鳳邀了孟明霞來刺殺父仇人等等,因為這是別人的事情,她就沒有和杜雄說過。

  杜雄的身世也只是隱隱約約地向她吐露,楊婉只知道他是武林世家,父親已死,母親養病在家,只有一個妹子。其他的事情,杜雄沒有多說,楊婉不是好管閒事的人,也就沒有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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