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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屠夫人重複道:「拿來,拐杖拿來!」屠鳳道:「媽,你要拐杖做什麼?我扶你上床歇息吧。」屠夫人道:「我找那孽畜去,我非狠狠地教訓他一頓不可!」

  屠鳳心想:「也只有把哥哥找來,要他向母親賠罪,才能消得她心頭之氣。」於是說道:「媽,你先歇歇,我這就去把哥哥喚來。」

  屠鳳把母親扶入臥房,出來問婢僕道:「你們有誰看見我的哥哥沒有?可知他躲在那兒?」

  一個小丫頭悄悄說道:「小姐,剛才我不敢說,現在是不能不說了,少爺他、他和那位淳于公子……」屠鳳道:「怎麼樣?」小丫頭道:「他們兩人在前山那塊草坪與龍爺和石爺比武。」

  原來屠龍在闖了禍之後,起初心裏還是有點擔驚害怕,溜出去躲在窗外偷看,後來看見母親醒轉,知道她死不了,心裏惡念又生,一不做二不休,為了給淳于臏清除「障礙」,不惜與外人聯手,想以「比武」為名,逼走兩個師弟。

  屠鳳大驚道:「他們動手了沒有?」那小丫頭道:「我來的時候,經過那兒,看見少爺正在把龍爺推上前去。龍爺好像不願比武,少爺卻非逼他比武不可。當時尚未動手,後來怎麼樣我就不知道了。」

  屠鳳無暇細問,連忙跑出草坪,只見淳于臏使一對虎頭鉤,已是和龍剛的一柄長劍打得十分熾烈。可是草坪上也只有他們一對廝殺,卻不見屠龍和石璞。

  虎頭鉤善能剋制刀劍,在兵器上淳于臏先佔了便宜,龍剛沉著應付,兀是給他逼得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

  淳于臏背向屠鳳,不知屠鳳已經來到。他佔了上風,得意洋洋,大肆輕薄,嘿嘿地笑道:「龍剛,怪不得你的師兄說你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原來你果然是只有這麼一點功夫,你的師兄本來要我懲罰你的,但咱們就要是一家人了,我也不能將你難為,只要你給我磕頭認輸,從今之後,不許你再親近師妹,你答應下來,我就饒你。」

  淳于臏不住口對龍剛冷嘲熱諷,手上的攻勢也是連綿不斷,越發凌厲。鉤光霍霍之中,只聽得「嗤」的一聲,龍剛的衣裳給他右手的虎頭鉤撕去了一幅。龍剛身軀一矮,一招「舉火燎天」,長劍向上一撥,蕩開了淳于臏左手的虎頭鉤,斥道:「你殺了我不打緊,我可不許你污蔑我的師妹!」

  淳于臏哈哈大笑,「你以為我是胡說八道麼?嘿,嘿,你的師妹都已經收了我的禮物了!她的親哥哥都為這門親事高興,你卻居然敢用『污蔑』二字!」

  屠鳳按捺不住,一躍而上,喝道:「住嘴!」淳于臏愕然回顧,只見屠鳳已是杏眼圓睜地站在他的面前。

  淳于臏滿面通紅,雙鉤一剪,將龍剛逼退,嘻皮笑臉地說道:「我這是和龍兄鬧著玩的。」

  屠鳳「哼」了一聲,板起臉說道:「鬧著玩的?鬧著玩的是這樣打法嗎?哼,你剛才說了些什麼?」

  淳于臏尷尬之極,賠笑說道:「沒、沒什麼。嗯,屠姑娘,我托令兄送給你的明珠和玉簪不知可合你的心意?」心裏想道:「難道屠龍還沒有和她說好,怎的她如此潑辣,一點不顧顏面,竟然明刀亮斫地這樣問我?」他那裏知道,屠鳳可並不是「嫺靜」畏羞的小姐,而是一個性情剛烈,饒有父風的巾幗英雄,「潑辣」的還在後頭呢。

  淳于臏話猶未了,只見屠鳳把手一場,那串明珠已是劈面擲來。淳于臏驚道:「屠姑娘,你——」剛說得一個「你」字,那對玉簪也似箭一般的射過來了!

  這串明珠和這對玉簪乃是淳于臏費了許多心血才能到手的寶物,如今給屠鳳當作垃圾一般的拋擲,令他又是吃驚,又是心痛!

  吃驚、心痛也還罷了,淳于臏還得提防給她打傷。原來屠鳳是用「天女散花」的打「暗器」手法,把串珠的線扯斷了,這串珠共是三十六顆又圓又大的明珠,變作了三十六顆打穴的暗器,每一顆明珠都是打向他的穴道。

  淳于臏一面閉了穴道,一面騰出一隻手來,施展接暗器的手法,希望多收回幾顆。正在手忙腳亂,玉簪又已射到,這對玉簪是屠鳳當作袖箭射出的,勁力更大。淳于臏無可奈何,只好用虎頭鉤遮攔,「噹」的一聲響,那對玉簪碰著了他的精鋼所鑄的虎頭鉤,斷為四段。淳于臏忙於遮攔,身上有三處穴道給明珠打著,雖然是閉了穴道,也是痛得難受!

  屠鳳冷笑道:「你說的話我都聽見了,我說你才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我那不成材的哥哥收了你的東西,現在我都還給你了,你給我滾!滾!」

  淳于臏平素風流自負,幾曾受過如此難堪,一時間竟不知說些什麼話好,面上一陣青一陣紅,恨不得有個地洞鑽下去。

  屠鳳喝道:「你走不走?」淳于臏惱羞成怒,冷笑道:「我是你哥哥請來的,我偏不走,你怎麼樣?」屠鳳道:「我哥哥認得你,我認不得你。我認得你,我的劍認不得你!你有本領就賴在這兒吧,看劍!」

  淳于臏氣得雙眼噴火,頭面青筋暴露,大怒道:「臭丫頭,不識抬舉!」話猶未了,屠鳳已是唰地一劍刺到他的面門,淳于臏霍地一個「鳳點頭」,還了一招「騰蛟起鳳」,雙鉤盤旋飛舞,反鎖屠鳳的劍鋒,鉤尖又刺向她脅下的「癒氣穴」。

  龍剛曾經在這一招吃過虧,叫道:「師妹,小心!」屠鳳笑道:「你放心,他這點玩藝嚇不倒我!」青鋼劍疾刺過去,使出了一招「大漠孤煙」,其直如矢,淳于臏的雙鉤尚未鎖著她的劍鋒,她的劍鋒已經指到淳于臏的胸口。淳于臏招數使老,急切間難以撒回雙鉤招架,只好急忙後退。

  原來屠鳳也是不識如何破解淳于臏這招「騰蛟起鳳」的,但她聰明絕頂,龍剛在這一招上吃了虧,她看在眼中,胸中已有成竹。於是在交手之時,便採取以快打慢的方法,制敵機先,不求破解敵招,卻自然就破解了敵招。

  淳于臏的本領本來高出屠鳳許多,但一來因為給屠鳳先用珍珠打著他的穴道,功力業已減了幾分;二來他又正在給屠鳳氣得七竅生煙,高手比鬥豈容心浮氣躁?三來屠鳳剛才冷眼旁觀,大致已摸到他的家數,收到了知己知彼的功效。淳于臏一出招就受她的掣制。有這三個原因,淳于臏自是難逃一敗。不過十餘招,只聽得屠鳳喝道:「著!」劍光過去,淳于臏衣裳染血,一片殷紅,肩上已是給劃開了三寸多長的傷口。

  淳于臏一個倒縱,跳出數丈開外,暴怒如雷地喝道:「好呀,我淳于臏今生不把你這臭丫頭弄到手,誓不為人!」口中在罵、腳底卻已抹了油飛跑。

  屠鳳冷笑道:「你本來就不是人!」氣怒交加,還想追下去再給他一劍,龍剛說道:「師妹,何必和這樣的齷齪小人生氣,由他去吧。」

  屠鳳霍然一省,插劍入鞘,說道:「石師哥呢?」龍剛道:「跟大師哥走了。」屠鳳吃驚道:「什麼?他不是和你在一起的嗎,怎的會跟哥哥走了?」

  龍剛道:「我也不知道,我給這廝逼我比武,卻不知大師哥和他說了些什麼話,他們兩人就向後山走了。」屠鳳心中惴惴不安,連忙說道:「咱們快到後山看去。」

  屠鳳擔憂的是:她的哥哥心狠手辣,從今日之事看來,他已是只圖巴結外人,絲毫不顧同門的情義了。他把石璞拉開,不問可知,定是不懷好意。而石璞的性情又是相當倔強的,屠鳳只怕他們兩人一言不合,她的哥哥會下毒手。

  屠鳳飛快的向後山跑去,一面跑一面叫:「三師哥,三師哥!」憂急之情,表露無遺!龍剛當然也是為石璞擔憂的,可是屠鳳驚惶地叫喊,卻也撥動了他的心弦,令他茫然若失,隨即恍然大悟:「小師妹喜歡的是石師弟。唉,其實我也應該早就明白的了。」

  跑到後山,只見石璞已在向他們走來,一張本來是英氣勃勃的面龐好像被抹了灰似的,變得十分頹喪。屠鳳吃了一驚,連忙問道:「石師哥,你怎麼啦?可是受、受了傷了?」

  石璞笑了一笑,說道:「沒什麼,你瞧我不是好好的嗎?好在二師哥不是外人,要不然你這樣大驚小怪,豈不教人笑話?」說罷還有意地伸了伸拳,踢了踢腿,證明自己並沒有受傷。屠鳳這才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但屠鳳也覺察得到,石璞面上的笑容,實在是笑得十分勉強。

  屠鳳嗔道:「人家關心你倒是關心錯了?好啦,以後我也不敢再理你啦。」石璞嘆了口氣,說道:「本來你就不該理我的。」屠鳳怔了一怔,忍不住問道:「我的哥哥呢?他和你說了些什麼?」

  石璞道:「大師哥和淳于臏這廝下山去了,他已經知道了淳于臏受了你的傷。」屠鳳恨恨說道:「哥哥真是不該,媽幾乎給他氣死了,他也不回去賠罪,也不知他著了淳于臏的什麼迷,交上了這樣一個下三流的朋友,連媽媽都不要了。但他究竟和你說了些什麼,你還未曾告訴我呢。」

  石璞訥訥說道:「沒說什麼。」屠鳳道:「我不相信。你們去了這許多時候,說的話還會少麼?」石璞苦笑道:「師妹,你不要問了。你哥哥會說些什麼話,你猜也應該猜得到的。」

  屠鳳心中一動,不由得杏臉泛紅,暗自想道:「哥哥一定是盤問他和我的私情了。卻不知這傻小子如何回答?」屠鳳礙著龍剛在旁,不好意思再問下去。

  屠夫人得知兒子已經和淳于臏下山的消息,少不免又生了一場大氣,當真就病起來了。屠鳳整晚服侍母親,顧不得私下找石璞說話。她本來準備第二天去找石璞的,不料第二天已是找不著石璞了。石璞對誰也沒有說,也沒有留下片紙隻字,竟然就這樣地悄悄走了。直到今天,她才從龍剛的口中,聽了石璞的消息。正是:

  捨己為人情義重,鴛鴦兩地會何時?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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