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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屠鳳感到他的嘴唇冰冷,一觸他的鼻端已是沒有了氣息。屠鳳緩緩地把龍剛的屍體放了下來,揮一揮手,示意李、楊二人走開。李思南和楊婉不知道他們的隱情,想勸慰她也無從勸起。

  屠鳳倒沒有號啕大哭,只見她咬著嘴唇,探手入暗器囊中,突然把手一揚,一顆小小的彈子打了出來,碰著龍剛的屍體,「波」的一聲,彈子裂開,火光噴出,轉眼間身體已是著火焚燒,化為灰燼!原來這是屠家獨門暗器之一,名為「火龍珠」,是用猛烈易燃的藥劑混和了硫磺粉製成,能發烈焰,露風即燃。

  楊婉嚇了一跳,轉過了頭,不敢觀看。當時漢人的風俗習慣,死人是必定土葬的,火葬之事,楊婉還從未見過。但屠鳳卻似並不在乎火葬她的師兄。

  屠鳳這才把那封信拆開了,含著淚看了一遍自言自語地嘆口氣道:「二師哥,可憐你擔了虛名,我是對不起你了。」

  烈焰熊熊之中,龍剛的屍體化為灰燼。待到火光熄滅,屠鳳騰出了暗器囊,裝了龍剛的骨灰,掛在馬旁,跨上馬背。

  李思南道:「屠女俠,你走了麼?你爹爹的兩個手下宋鐵輪、柳三娘夫婦現在蒙古。」

  屠鳳道:「多謝你給我報訊,不過,我們不準備到蒙古去了。對啦,有一件事我應該告訴你。」說至此處,突然停了下來,望了一望楊婉。

  李思南猜想得到她要說些什麼,心頭「卜卜」亂跳,心念未已。果然便聽得屠鳳說道:「孟明霞在我那兒,離此不遠。你若是想要見她,可以和我一道去。」

  李思南雖然和楊婉訂了婚,但對孟明霞總還是有著知己之感,也是一直未能忘懷她的。但此際,屠鳳突然邀他去見孟明霞,卻是叫他為難了。

  一來因為屠鳳並沒邀請楊婉,李思南怎能拋下楊婉,獨自去會孟明霞?二來李思南又已經訂了婚,他暗自思量,在這樣的情形之下,與孟明霞也是「相見爭如不見」的了。當然,他見了孟明霞,可以解釋有關於他父親的誤會。但即使他不親自解釋,屠鳳也會和她說及他救龍剛之事的,只憑這件事情,就可以證明他沒有辜負孟明霞的期望了。難道孟明霞還會不相信他是好人嗎?何況她們將來見了宋鐵輪夫婦,真相也定能大白。

  「紅顏知己長相憶,不落言詮亦大佳。孟明霞是女中英傑,我和她也算得是君子之交。君子之交淡如水,本來就不必用言語表達出來。我又何須多此一行。」李思南心想。

  屠鳳不知李思南心情的紊亂,見他訥訥不語,很是不耐煩,心裏想道:「這個人怎的如此婆婆媽媽?」禁不住雙眉微蹙,說道:「你怎麼樣,究竟是去也不去?」

  李思南面上一紅,說道:「我們急於回國,留在這裏,也幫不了你們什麼忙。還是請你在孟姑娘面前,代我道個歉吧。」

  履鳳大不高興,說道:「並不是孟姐姐要見你,是我因為知道你們相識,所以才問你要不要見她的。你既然不要去,那就算了。有什麼道歉不道歉的?我爹爹的仇,我自己會報,當然也用不著你來幫忙!」說罷,「唰」的虛打一鞭,胯下的桃花馬展開四蹄,絕塵而去。

  李思南吃她一頓排揎,滿面通紅,強笑說道:「我固然是不會說話,這位屠姑娘的脾氣也是真難伺候。」

  楊婉笑道:「她爹爹號稱冀北人魔屠百城,大魔頭的女兒嘛,脾氣當然是不和常人一樣的了。不過,好在你又不必做她的丈夫,她難於伺候也罷,容易伺候也罷,你也用不著擔心的了。好啦,天已大亮,咱們也該走了。」

  李思南笑道:「我又說錯話了,好,走吧。」

  兩人並轡同行,楊婉久久不語。李思南搭訕道:「真想不到龍剛是給他的師兄殺的,卻不知是何緣故?」

  楊婉道:「屠百城的兒女和門下弟子,少不免都帶著一點邪氣。他們的門戶糾紛,咱們不必理會。」

  李思南笑道:「我只是隨便說說而已,誰要去理會他們的事情。不過,屠百城雖然是有魔頭之稱,倒也不是邪派人物。」

  楊婉道:「我知道金國的貪官喪在他手裏的不少。但他喜怒隨心,出手狠辣,和正派的俠義人物,究竟也還不是完全一樣。」

  李思南知道楊婉懷有心事,但他不願挑起話題,只好找些不痛不癢的閒話來說。

  楊婉終於忍耐不住,說道:「南哥,你為什麼不去。」

  李思南道:「你是說……」楊婉笑道:「你還裝什麼糊塗?我說的當然是那位孟姑娘。人家對你念念不忘,難道你就把她忘了?」說話雖然帶笑,笑得不是很自然。

  李思南面上一紅,苦笑道:「婉妹,你心上的結還沒解開?難道當真要我掏心出來?」

  楊婉啐了一口說道:「你把我看作什麼人?我是醋娘子麼?孟明霞與你相識在前,於你又有救命之恩,你去看她,難道不該?」

  李思南道:「不是不該。但你別忘了,咱們還是剛剛擺脫追兵,尚未脫出險境,我撇下你,又怎能放心?」

  這幾句話說得十分誠懇,楊婉心裏雖然仍有幾分酸溜溜的味道,卻也不經受了他的感動,低下了頭,說道:「南哥,我知道你是為了我的緣故不去看她,但我也知道你是想見她的。我不願意你留有遺憾,更不願意給你那位孟姑娘誤會,以為是我氣量狹窄,不許你去,對啦,屠鳳剛才曾說她們所在之處離此不遠,不如你就去找她。我可以在一個約定的地方等你。」

  李思南道:「只要咱們的心裏沒有芥蒂,旁人的閒話算得了什麼?不錯,我是欠了孟明霞的思情,應該向她道謝。但這卻不是什麼必須立刻去辦的大事。彼此都是江湖兒女,同道中人,想來孟明霞也不會怪我失禮的。再說友情固然緊要,總比不上夫婦之情。婉妹,我累你一路陪我擔驚受險,但盼和你早點回到家鄉我才能放得下心,嗯,咱們還是快點趕路吧。」

  楊婉眼中含著淚水,笑道:「我不過問你一句,你說了一大車子的話。好啦,不去就不去,也不用多解釋了。你對我好,我心裏明白,難道我還不相信你嗎?」

  話雖如此,但要說楊婉心裏毫無芥蒂,卻還未能。不錯,她是信得過李思南,但她也隱隱感覺得到,李思南對孟明霞那段感情,即使沒混有雜念,但卻也未能做到「君子坦蕩蕩」的胸懷。「要不是他還有一點兒心病,他就不必迴避孟明霞了。」楊婉心想。

  李思南倒是有點害怕在路上碰見孟明霞,於是一路縱馬疾馳,楊婉跟他不上,笑道:「跑這樣快幹嗎?你不去看她,難道怕她追來看你?嗯,南哥,我倒是替你有點可惜,孟姑娘就在附近,你一陣快馬路過去,把她甩在腦後,以後可就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見面了。難道你就沒有『咫尺天涯』之感麼?」

  李思南苦笑道:「婉妹,你又來了。」楊婉笑道:「和你說笑的,你著急什麼?走吧,但卻不必快馬加鞭了。」

  李思南雖然決定了不去與孟明霞相會,但卻也是給楊婉說中了心事,驀地想起小時候讀過的一首詩:「人生到處知何似?知是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記東西?」想起楊婉說的「咫尺天涯」四字,不覺一片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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