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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第九回 忍聽悲歌紅袖濕 持為信物繡巾香

  這兩柄毒龍錐打得極准,只聽得兩聲裂人心肺的厲叫,那兩個武士已是各自中了一柄飛錐,骨碌碌地滾下山坡了。

  柳三娘替李思南殺了那兩個武士,便即揚聲說道:「江湖上講究的是恩怨分明,你今日拔劍相助之德,我們夫妻是不會忘記你的。」

  李思南笑道:「這夥賊人是咱們合力殺的,誰也不用領誰的情。報答是無需了,但願你們對我不再誤會就好。」

  柳三娘「哼」了一聲,接著說道:「事情是真是假,總有水落石出之時,倘若我們查明了真相,果然如你所言的話,我一定和我的當家來找你賠罪,但我柳三娘平生最恨負心漢子。即使當真是冤枉了你,贖罪之後,我也還要打你三鞭!」柳三娘說了這番說話,夫妻倆跨上坐騎從山的那邊走了。

  聽柳三娘這番言語,她已有七八分相信李思南的說話,業已準備向他賠罪的了。可是她對李思南與孟明霞之事,仍是有著深深的誤會,認定了他是「負心漢子」,因此要為孟明霞代抱不平。李思南聽了她這番說話,不由得啼笑皆非。

  宋鐵輪夫妻走後,楊婉低聲說道:「南哥,那位孟姑娘是、是怎麼一回事情?」

  李思南道:「我剛才想要告訴你就正是這件事情。他們父女于我曾有救命之恩,可是我和她只不過一面之交,根本就談不上什麼『負心』不『負心』。那婆娘瘋瘋癲癲地胡言亂語,你可不要心裡存了芥蒂。」

  當下李思南把那日與孟少剛、孟明霞父女相遇的情節,一一告訴了楊婉,但卻瞞過了孟明霞在沙上留字勸勉於他之事。

  楊婉笑道:「如此說來,這位孟姑娘也算得是你的紅顏知己呢!難得她只見你一面,就如此相信你,她的父親從呼黎奢手下救了你的一命;她則從她父親的劍下救了你的一命。你是應該好好地多謝這位紅顏知己才對。」

  李思南漲紅了臉,說道:「婉妹,你不要取笑我好不好?咱們如今是相依為命,夫妻的情誼是用鮮血釀成的,這比任何知己之情都要濃了十倍百倍吧!難道你、你還不相信我麼?」

  李思南說得極是動情,聽得出是從肺腑中掏出來的說話,楊婉心裡又酸又甜,抹了抹眼角的淚珠,笑道:「南哥,我只不過說了幾句,你就急成這樣。其實我說的也是正經話,人家於你有恩,我也該多謝她的。好了,好了,你放心吧,你待我好,難道我還不知道嗎?柳三娘那些風言風語,我只當沒有聽過。」話雖如此,楊婉的心上卻也難免有了一絲陰影。

  當一個女孩子開始陷入愛情的時候,她對她所愛的人,感覺是非常敏銳、非常微妙的,那怕只是一個眼色,一句說話,甚或只是憑著直覺,她都可能窺探出他內心的秘密。

  楊婉如今已經知道,在她之前,她的丈夫曾經和兩個女子有過頗不平凡的交情,一個是明慧公主,一個是孟明霞。明慧公主是她見過的,那一晚的幽谷之會,明慧公主對她丈夫的愛意表露無遺。楊婉全都看在眼裡,可是事情一過,楊婉對她卻是絲毫也沒有妒忌之感,相反,她從未見過,也不知道是否對她丈夫有著情意的孟明霞,卻在她的心頭抹下了陰影,引起了她的疑懼。這是為什麼呢?

  因為楊婉可以清澈地感覺得到,這兩個女子在李思南心中所占的位置大不相同!李思南對明慧公主的事情可以坦然置之,向她解釋之時也絲毫不含愧怍之色。但是對於孟明霞,他卻要急於分辯、好像生怕楊婉起疑。只從這一點,楊婉已經可以體會得到,即使他們還不是情侶,至少在李思南的心裡對孟明霞已是早就有了異樣的感情!

  楊婉不禁想到那晚李希浩臨終之時,要兒子娶她為妻之事。「那時,南哥再三推搪,雖然他後來說出理由,說是不願連累於我,但怎知他不是為著這位孟姑娘的緣故呢?」再又想道:「孟少剛是天下知名的大俠,南哥曾受過他們父女救命之恩,這件事為何遲至今天才和我說?」心中的疑慮更加重了。

  這也怪不得楊婉多疑善妒,其實楊婉並不是氣量狹窄的女人,只因她目前的處境,除了李思南之外,她已是沒有一個親人。他們的命運早已聯結在一起,而且她也深深地愛上李思南了,如今她知道李思南心中還有另一個女子,她的心頭又怎能不蒙上一層陰影。

  不過楊婉雖是有所疑慮,但她也感覺得到,李思南對她是日益親近,起初或許有點勉強,現在則的確是把她當作未婚妻子看待了。「南哥對我決非假急虛情!」這一點楊婉也是可以肯定的。

  楊婉忽地有了個奇怪的想法:「但願南哥早日和那位孟姑娘相見,那時我就知道他真正愛的是誰了。我可不願只是憑著夫妻的名分把他縛著,令他痛苦一生。」楊婉是大家閨秀,儘管他們二人名分已定,她對李思南的感情還是相當含蓄的,她的這些想法,當然也不會向李思南吐露。他們還未走出蒙古國境,隨時還可能有追兵來到,於是在他們殺了那七個神翼營的武士之後,便即繼續起路。一路上李思南對她照顧得十分周到,在他的鼓舞與照料之下,楊婉才有勇氣走過了廣闊的戈壁,她心頭的那抹陰影,也好像給戈壁上燃燒的太陽燒著了。

  這一日他們在草原上策馬而行,發現地上有無數淩亂的馬蹄足印,李思南心頭一凜,說道:「看這情形,蒙古的大軍過了未久。可能就是昨天經過這裡的。」

  楊婉說道:「成吉思汗不是還在和林麼?」李思南道:「早在一個多月之前,成吉思汗已經下令伐金,從蒙古各部徵調來的兵士,也都紛紛到邊境聚集了。這想必是他們進侵金國的先頭部隊,咱們的馬快,在這裡趕上了。一路上沒見蹄痕,那是因為在沙漠上留下的馬蹄足印,很快就給風沙掩沒的緣故。」

  楊婉道:「明慧公主那面金牌,不知能否在軍中通行無阻?」

  李思南道:「倘若碰上大軍,只怕總是有些不便的了。」要知軍中的將領不比關卡的哨官,哨官品位卑微,一見金帳權杖,多半是給嚇得問也不敢多間,軍中的將領卻是在成吉思汗面前說得話的人,他們當然知道這金帳權杖是不會輕易給一個漢人的。即使他們在未明底細之前,不敢怎樣,但至少也會加以盤查,甚或藉故留難,以待真相查明再行處置的了。

  楊婉道:「那麼咱們怎辦?是找個地方躲幾天,等待大軍去得遠了咱們再走呢?還是現在就冒險前行?」

  李思南道:「現在雖然出了蒙古國境,但還是未脫他們的勢力範圍。倘若停下,只怕追兵來到,窮加搜索,難以隱藏。」楊婉道:「那麼,就只有冒險前行了。」李思南道:「且待我仔細想想。」

  李思南熟悉地理,知道這個草原乃是「不管」地帶,向南走進金國國境,向西走乃是西夏的屬土。西夏是西北的一個小國,佔據今陝北安塞以北至寧夏一帶,繞道陝北的,可以進入金國的山西,從大同而直通大都(今北京)。

  李思南心裡想道:「取道西夏,路程較長,但較安全。不過跟著蒙古大軍所走的路線,卻可以有報仇的機會。這次蒙古伐金,要利用投順他們的漢人,余一中這便是在軍中的。不過難就難在怎樣可以避免和他們的大軍碰上,而又找得到行刺的機會。」

  正在躊躇未決,忽聽得遠處有琴聲隱隱傳來,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如孤舟之遇驚濤,如梨花之遭暴雨。辛酸悽楚之中,兼有驚惶憤慨之急。楊婉受琴音的牽引,不知不覺縱馬西行,李思南的思路也被打斷,只覺每一個音符都好像敲動了他的心弦。

  楊婉忽地回頭說道:「我聽過她彈奏的馬頭琴,這一定是草原上最著名的那個女歌手卡麗絲的琴聲!南哥,你聽她琴聲如此悽楚,只怕是正在遭遇什麼不幸之事了!」李思南覺得「卡麗絲」這個名字好熟,但一時卻想不起是誰?

  李思南道:「好,那麼咱們就去看看!」琴聲哀怨纏綿,極是令人傷感。不但精于音律的楊婉要去一看究竟,連李思南也在不知不覺間受它的牽引了。

  催馬路了一程,只聽得那少女一面彈琴一面唱道:

  「大風卷起了黃沙,
  天邊的兀鷹盤旋欲下,
  哥呀,你就是天邊那只兀鷹
  你雖然不怕風沙,也不要下來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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