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瀚海雄風 | 上頁 下頁
二九


  赤老溫裹好了傷,怒不可遏,提刀複上,喝道:「你這小子,死到臨頭,還敢逞兇,我非斃了你這小子不可!」

  原來赤老溫與哲別是「金帳武士」的身份,明慧公主不便到她父親的「金帳」,當著一眾武士的面為李思南說情,故而只有與她比較接近的黑衣喇嘛受了她的請托。

  黑衣喇嘛向赤老溫連打眼色,赤老溫兀是不悟,黑衣喇嘛逼得說道:「活捉這個小子功勞更大,你若氣恨不過,砍他一刀,也就是了。」

  赤老溫道:「哦,原來你是不許我殺他!好吧,我聽你的話,只砍他兩刀,一刀算作利息。」楊婉心頭火起,斥道:「你要砍他兩刀,你先領我一劍!」此時黑衣武士與呼黎奢都是正在對付李思南,楊婉一咬銀牙,使足了氣力向著赤老溫唰地便是一劍!

  赤老溫左臂受傷,動作不靈,他又料不到楊婉突然和他拼命,楊婉這一劍又狠又快,「噗」的一聲響,劍尖已是刺入了他的胸膛。赤老溫一聲摻呼,倒退幾步,低頭一看,只見胸口開了個洞,血流如注。赤老溫叫道:「我要死啦!」腳一軟就倒下地了。

  楊婉由於氣力不足,這一劍其實尚未刺著他的心房,只是刺穿了他胸口的一團肥肉而已。哲別是個有經驗的戰士,聽了赤老溫的叫喊,皺起眉頭說道:「掛點彩算得了什麼,大呼小叫地作出這等膿包相來,不害羞麼?你死不了的,快快敷上金創藥吧。你若是害怕,你先回去。」

  赤老溫這時也發覺了並非致命之傷,但看著鮮血汩汩流出,心裡也的確有幾分害怕。當下連忙敷上了金創藥,仍是覺得疼痛不止。

  赤老溫傷上加傷,不敢再戰,氣憤不過,嘶聲叫道:「這雌兒不識抬舉,我倒有憐香惜玉之心,她竟然要取我的性命。你們給我把這雌兒殺了吧!」

  黑衣喇嘛心裡想道:「這個雌兒似乎是這小子的情人,三公主一定不會歡喜見到她的。」於是說道:「好,我替你報這一劍之仇便是,你回去吧。」

  黑衣喇嘛陡然改變戰術,向楊婉急攻。楊婉刺傷了赤老溫之後,氣力差不多已經耗盡,李思南舍了性命為她防護,仍是遮攔不住,不消片刻,兩人都是頻頻遭遇險招,險象環生。

  楊滔又驚又怒,猛地一聲大喝:「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不顧一切,運劍如風,向哲別直沖過去。哲別氣力雖然比他大,但見了他這樣兇狠的打法,也是不由得吃了一驚,連忙閃避。說時遲,哲別反手一刀,沒有劈著楊滔,楊滔已經沖過去了。

  黑衣喇嘛正在用到一招「泰山壓頂」,禪杖高舉,向著楊婉的天靈蓋打下。楊滔怒吼:「禿驢休得傷害我妹!」禪杖相交,「當」的一聲,火星蓬飛,黑衣喇嘛虎口迸裂,楊滔劍鋒一劃,割破了他的袈裟,正要使勁插入他的小腹,忽覺背後金刃劈風之聲,楊滔招數已經使老,難以回劍避攔,雖然閃躲得快,背脊亦已著了哲別的一刀。不過也幸虧他閃躲得快,脊骨雖給刀鋒割裂,還不是致命之傷。

  可是那黑衣喇嘛的武功不在楊滔之下,他逃過了楊滔的那一劍穿心刺腹之災,立即乘機反擊,這一杖打來,可就造成了楊滔的致命之傷了。楊滔的胸膛給他的禪杖重重一擊,「哇」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倒縱出二丈開外。

  黑衣喇嘛哈哈大笑,邁上兩步,「呼」的又是一杖向前挑去。他這根禪杖有八尺多長,楊滔倒縱出二丈開外,腳尖剛剛著地,黑衣喇嘛的禪杖已經打到來了。

  呼黎奢舞起袈裟,恰如一面具有彈性的牆壁,攔住了要跑過去援救楊滔的李思南,眼看黑衣喇嘛這一杖打下,就可以取了楊滔的性命,楊滔忽地一聲大喝:「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揮臂一格,反手一拿,倏地就抓著了杖頭。

  只聽得「喀喇」一聲,楊滔臂骨折斷,可是他右手的長劍亦已在此時化作了一道銀虹,閃電般地向黑衣喇嘛飛去。

  黑衣喇嘛做夢也想不到楊滔在重傷之後,居然還能夠使用這樣兇狠的拼命打法。他的禪杖雖然打斷了楊滔的一條手臂,但給楊滔擋了一擋,已是來不及收杖遮攔了。楊滔的長劍擲來,黑衣喇嘛胸前門戶大開,全無防禦,只聽得「波」的一聲,長劍已是插入了他的胸膛!

  楊滔這一劍是他畢生功力之所聚,從黑衣喇嘛的前心插入,後心穿出。黑衣喇嘛一聲慘呼,登時變作了血人,倒了下去,一命嗚呼!

  楊滔擲出了一劍,腳步亦已站立不穩,呼黎奢的袈裟霍地卷來,楊滔喝道:「我已夠了本了,再殺一個,就是利息!」單臂抓著了袈裟,便盡平生的氣力,在地上一個打滾,把呼黎奢的袈裟扯脫了手。

  呼黎奢袈裟脫手,楊婉一劍刺到他的背心,李思南一劍又刺到了他的胸口,雙劍開下,前後夾攻,在呼黎奢的身上報了兩個透明的窟圈,呼黎奢死的比黑衣喇嘛更慘,叫都叫不出來。

  這幾招性命相搏,當真是慘烈之極,幾方面的動作都是快到了極點,楊滔在地上打了個滾,剛剛站起,只覺咽喉驟然緊束,原來是哲別的鐵胎弓已經套上了他的脖子。

  這是「金弓十八打」中一招最厲害的殺手,弓弦是堅韌的牛筋做的,勒著了咽喉,只須用力一拉,就立即可以令人氣絕身亡。

  在這性命俄頃之際,楊滔張口一咬,咬著弓弦,向前俯跌,哲別給他一拉,重心不穩,正要使勁勒死楊滔,李思南、楊婉雙劍齊到,哲別只有一口月牙刀應敵,重心不穩,又不易使力,只所得「當」的一聲,「唰」的一響,哲別的彎刀給李思南打落,右肩又中了楊婉的一劍,楊婉氣力雖弱,但這一劍是用盡氣力刺出的,哲別傷得委實不輕。

  哲別一聲大吼,棄弓而逃。黑衣喇嘛與呼黎奢都已死了,只剩下他一個人,饒他本領再高,亦已是不敢再打下去了。

  李思南與楊婉忙把楊滔扶住,楊滔叫道:「快去追殺哲別,不能讓他跑了!」

  李思南道:「大哥,你的身體要緊,你怎麼樣了?」楊稻喘著氣道:「別顧我,還是先殺哲別要緊!」

  楊滔喉嚨給哲別的弓弦韃破,胸口又給黑衣喇嘛的禪杖打傷,兩處都是傷得很重,尤其是胸口傷處,血液大量流出,衣裳都染紅了。

  楊滔身受重傷,李思南、楊婉豈能拋下了他?楊婉連忙給他敷上金創藥,李思南一面給他包裹傷口,一面說道:「四個敵人,二死二傷。楊大哥,咱們這一場仗是大勝了!哲別給婉妹刺了一劍,傷得比赤老溫還重呢。即使他們回轉和林再請援兵,來回至少也要四五天了!」

  楊滔苦笑道:「話雖如此,你們還是早早離開險地的好。我不成啦,婉妹,你別浪費金創藥了!」聲音是越來越低沉,面色也是越來越變得慘白。

  楊婉嚇得慌了,叫道:「哥哥,你不能死!」

  楊滔笑道:「傻妹子,人總是有一死的。我今天拼掉了兩個敵人,死也值得了。南弟,以後要全靠你照顧我的妹妹啦,你們的責任重大,我死之後,你們不必多費精神為我料理後事。你們要趕快、趕快逃出蒙古!國恨家仇,都要等待你們去報呢!對不住,南弟,我把重擔交了給你,我可要先走啦!」

  楊滔一口氣說了這許多話,力竭聲嘶,交代完畢,雙眼閉攏,終於在李思南的懷中死了。

  兩日之間,死了李思南的父親,又死了楊婉的哥哥。李、楊二人欲哭無淚,心中痛如刀絞。

  日影漸漸偏西,李思南強忍哀痛,說道:「死者不能複生,婉妹,咱們還是依照大哥的吩咐為是。」

  楊婉默不作聲,和李思南一同用劍挖土。李思南想到昨日楊滔和他製作棺材埋葬他的父親,如今卻輪到他來埋葬楊滔,連一具薄棺都沒有,心裡十分難過,默禱道:「楊大哥,你先安歇,他日重來,我再給你遷葬。」

  葬了楊滔,李思南道:「婉妹,日頭已經過午,還有兩個時辰就天黑了。不過,咱們還是先離開這裡吧,能走得多少路就是多少。」

  楊婉仍是不發一言,只是默默的背上行囊,跟李思南走。李思南知道楊婉所感受的哀痛比他更甚,可又想不出什麼說話來安慰她。

  楊婉走得很快,但卻似出於一種本能似地移動腳步,只是一股勁地往前走,也不知道擇路而行,走不多久,就給荊棘勾破她的衣裳。李思南見她如此,很是擔心,於是讓她走在前頭,每到險峻之處和有荊棘的地方就攙扶她,楊婉仍然是默不作聲,也沒有向他道謝。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