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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二


  §第四十四回 豺虎未除騰劍氣 龍蛇混雜入京華

  原來這只銅獅子的眼部本來是鑲有兩粒珍珠的,如今只見雙眼深陷,那對眼珠卻已不見了,挖去獅子眼睛的這個人,也不知是嘲笑皇帝有眼無珠,還是嘲笑那個上這份奏摺的大同總兵有眼無珠?

  身為大內總管,負責保護皇帝的符堅城不禁嚇出一身冷汗!登時呆了!但令他吃驚的事情還不只此!

  只見朱見深捧著那份「奏摺」,面色大變,沉聲喝道:「符堅城,這份奏摺是那裡來的?」

  皇帝並沒追究鎮紙銅獅眼珠被挖的事,一開口卻先追問這份「奏摺」的來由,倒是大出符堅城意料之處。原來朱見深並非沒有發現銅獅的眼睛被挖,但這份他做夢也想不到會出現在他面前的「奏摺」,卻是更加令他震驚。符堅城莫名其妙,「這,這不是大同總兵的奏摺嗎?」

  朱見深喝道:「你自己仔細瞧瞧!」

  大同總兵那份奏摺是用黃綾裱面,用上好的玉扣紙書寫的,而且封面是按照規定的格式寫下他的官銜「恭呈御覽」,並附有司禮太監(等於皇帝的收發)的簽呈的。

  這份「奏摺」卻是粗糙的紙,完全不依格式。此時朱見深已經把「奏摺」打開,符堅城在禦書案的另一邊看過去,只見上面寫的是龍飛鳳舞的大字,並非奏章規定要用的「殿閣體」工筆小楷。

  符堅城大驚道:「這、這是誰人調換的奏摺?」

  朱見深怒道:「你還問我?這是金刀寨主寫給我的信!」

  符堅城走近一些,定睛一瞧,此時方始看清楚了第一行寫的那十幾個大字,果然真的是:「草野義民周山民冒死進言!」

  符堅城大驚之下,忽地發現角落裡有本奏摺,連忙拾了起來,一拾起來,不自禁的手指顫抖,似乎想拿給皇帝卻又不敢。

  朱見深道:「是誰人的,拿來給我。」

  符堅城道:「是劉總兵的奏摺,不過,不過!」話猶未了,朱見深早已從他的手上搶了過來,只見上面批著八個大字:「畏敵如虎,胡說八道!」

  朱見深把大同總兵的奏摺和金刀寨主的信放在桌上,對照來看。

  符堅城站在旁邊侍候,只見他時而眉頭打結,時而露出笑容,時而低首沉思,時而撫折輕歎,也不知他在想著什麼心事。那神情好像是又驚又喜,而在歡喜之中又帶著幾分煩惱。

  陳石星雖然不知道信中寫些什麼,但猜金刀寨主一定會勸告他不要向瓦剌屈服求和的,心裡想道:「要是他肯聽金刀寨主的勸告,我倒可以用不著去見他了。」

  心念未已,只見朱見深已是抬起頭來,臉上微有笑意,對符堅城道:「消息倒還不壞。」符堅城道:「什麼消息?」朱見深道:「雁門關外打了勝仗。」符堅城詫道:「但劉總兵的奏摺──」朱見深道:「這場勝仗是金刀寨主打的,與劉總兵無關。劉總兵那道奏摺,哼,哼,倒真是危言聳聽,把形勢說得大大不妙。」

  符堅城道:「看日期兩份奏摺是同一天發的,照理說來,不可能在同一個地方,同一個日子,瓦剌同時應付兩場大戰的。而且就整個戰局而論,一個說是打了勝仗,一個說是打了敗仗,這、這……」

  朱見深道:「劉總兵畏敵如虎,他一定是謊報軍情,希望朕給他增兵添餉。」不知不覺,用上金刀寨主對這個大同總兵的「評語」。顯然他是寧可相信金刀寨主,不信那個總兵。聽至此處,陳石星心裡暗暗歡喜:「看來這個皇帝還不算太過糊塗。」

  那知心念未已,只聽得朱見深似是自言自語的又再說道:「朕擔心的倒是以後的事情。」拿起金刀寨主給他的那封信,卻把大同總兵的奏摺擲入字紙簍中,長長歎了口氣。他雖然沒說下去,善於鑒貌辨色的符堅城卻已知道他的心思了。

  本來給嚇得不敢說話的符堅城,心思登時又活動起來,立即說道:「聖上明察秋毫,奴才有句不中聽的說話,請陛下恕罪。」

  朱見深道:「朕不是早已對你說過了嗎,朕正需要忠心於朕的臣下直言,你但說無妨。」

  符堅城道:「聖上明鑒,官軍打了敗仗,草寇卻打了勝仗,恐非陛下之福。」朱見深道:「你說得不錯。朕憂慮的正是這點。金刀寨主雖說只要朕肯出兵禦敵,他願效忠於朕。朕可不敢相信他的誠意。而且還有一層,這次他縱然打了勝仗,但怎知下次……」

  符堅城忙道:「是啊,想勝敗乃是兵家常事,金刀寨主縱然能夠打仗,也不過是占山為王的草寇而已,手下充其量是幾萬烏合之眾,認真打起仗來,怎能抵擋瓦剌傾國之師?咱們倘若倚仗這股草寇,萬一瓦剌出動大軍,將他殲滅,咱們處境豈不尷尬?那時只怕咱們想要求和也不能了。」原來他早已受了瓦剌的厚禮,是以一有機會,便不惜長大「敵人」的志氣,滅自己的威風。

  朱見深道:「依你之見如何?」

  符堅城道:「奴才愚見,不如趁這小勝一仗的機會,答允與瓦剌議和,和約可能對咱們較為有利。」朱見深沉吟半晌,說道:「朕本來是準備接見瓦剌密使之後,明日的『早朝』再與群臣商議和戰的大計的。那麼就仍按照原來的計議吧。」

  符堅城道:「是啊,聽聽瓦剌使者的說話,雁門關之戰的真實情形,陛下就可以知道得更清楚了。是不是現在就請他們前來?」

  朱見深道:「好,你馬上派人去,請長孫兆來!」

  陳石星方始知道:「原來長孫兆亦是再次入京,充當密使。那另一個人料想是彌羅法師。」

  符堅城尚在閣中,要是又來兩個高手,他如何能與皇帝單獨會面?

  正自躊躇,忽見符堅城伸頭出窗外探望。

  原來符堅城驀地聽得有人叫他名字,那聲音恍恍惚惚,若有若無,也不知是人是鬼,不禁嚇得毛骨悚然。朱見深發覺他面色有異,說道:「符堅城,你看什麼?」

  他一震之下,連忙強懾心神,「沒什麼。奴才想出去巡視一番,督促他們加強戒備。」

  他懷疑可能就是陳石星偷入宮中。一來是怕嚇了皇帝不敢簽那和約,二來他誇下海口在前,還是給陳石星闖進了養心殿來,他這個大內總管失了面子還是小事,給皇帝降罪,事就大了。

  是以他必須在陳石星未闖入養心殿之前把他拿下。當然他也想到雲瑚可能和陳石星一起前來,但他佈置在養心殿中的人手,料想亦已足以對付得了雲瑚,不怕陳石星使用調虎離山之計。

  朱見深沉吟片刻,說道:「你出去看看也好,瓦剌國師和那位長孫貝勒此時也該來了,你就順便代朕去迎接他們吧。」符堅城先把兩名大內衛士喚進來,吩咐他們「我去迎接瓦剌使者,你們在這裡小心伺候皇上。」這兩個衛士,一個名叫白登,是北鷹爪的掌門人;一個名叫薑選,是劈掛掌的高手。他們是大內衛士中頂兒尖兒的人物,武功只不過略遜于符堅城,可說是高手中的高手。有他們二人在皇帝身邊,符堅城料想已是足可以對付雲瑚有餘,這才放心出去。

  他剛走出養心殿,便聽得「嗤」的一聲輕響,符堅城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劈空掌立即打出,那顆泥丸被他掌風震碎,在他臉上也給濺上幾點碎泥。他是個武學的大行家,當然知道這顆泥丸是出於暗器高手的了。

  他只道此人便是陳石星,不由得心中大怒:「你這小賊竟然膽敢戲弄於我!」他不想驚動皇帝,當下不動聲色立即便向泥丸飛來之處撲去,那人連發三次泥丸,符堅城兀是未能發現他的蹤跡。不知不覺給那人引得離開養心殿越來越遠。

  陳石星沒有繼續接到那人的指示,正自考慮好不好現在就沖進養心殿,忽然看見養心殿外已經出現了兩條人影。從殿內透出來的燈光雖然不是怎麼明亮,但躲在樹上居高臨下的陳石星已是看得相當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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