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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七


  葛南威道:「陳大哥的內功造詣更勝從前,進境如此神速!豈非可喜可賀。如今我的功力已經恢復了七八分了。」陳石星笑道:「你的進步比我更快啊!好,那咱們趕快回去吧,免得焦舵主和杜姑娘擔心。」葛南威已經恢復了七八成功力,施展輕功自是不成問題。

  三人邊走邊說,雲瑚知道他此際最掛念的必然是巫秀花的安危,便道:「葛大哥,我先替你打開一個悶葫蘆吧。我們之所以能夠找到你,正是那位巫姑娘指點我們的。」

  葛南威道:「啊,你們已經見著她了。那,她、她呢?」雲瑚說道:「她已經走了。恐怕她也不想回來再見你了。」

  此時她方有餘暇,把剛才是怎樣見著巫秀花的經過,一五一十的說給葛南威知道。

  葛南威聽說他們打敗了閻王幫三個頭子,自是歡喜。但想到巫秀花為自己犧牲不少,自己未能報答她的半點恩情,卻是不禁為之黯然了。

  雲瑚說道:「葛大哥,你飽讀詩書,自必知道蘇東坡曾經寫過這樣一首詩: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巫姑娘走了也就算了,還有一個人更盼望你呢!」在她心裏倒是覺得巫秀花一走了之,於己於人可能是更有好處的。葛南威喟然輕嘆,重唸「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這兩句詩,說道:「你說得不錯,人生本來應該這樣灑脫的。不過有些事情,你還未曾知道。」

  他把巫秀花怎樣為了他的緣故而和母親鬧翻的種種事情說了出來,說道:「我是把她當作妹妹看待,決無別的心腸。但她這麼一走,卻是冒著給她繼母捉回去的危險。我未能報答她的恩惠,自是不忍見她在江湖上獨自飄零。」

  雲瑚這才改變了對巫秀花的觀感,起了同情之心,說道:「如此說來,這位巫姑娘倒也算是出污泥而不染的好女子了。我想杜姐姐要是知道這些事情,她也一定會像妹妹一樣愛護她的。不過要找尋她可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咱們還是拜託丐幫替你找尋她吧。縱然她不肯回來和你見面,丐幫也可以暗中照料她的。」

  葛南威問道:「素素也是和你們一起,住在丐幫分舵麼?」

  雲瑚說道:「不錯,她雖然在蘇州城內有個親戚,但焦舵主覺得還是讓她住在分舵安全一些。」葛南威大為興奮,「那麼我一回去就可以看見她了!」不知不覺加快了腳步。

  雲瑚赴上前去,忽地笑道:「葛大哥,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葛南威怔了一怔,一時還未懂得雲瑚的意思,茫然問道。「今天有什麼特別?」

  雲瑚笑道:「你在山洞困了兩天。連日子都忘記了麼?待會兒月亮升起,你就知道了。」

  葛南威登時醒悟,說道:「我真糊塗,原來今天已經是八月十五了。」雲瑚笑道:「對啦,今天正是中秋佳節,人間天上,同慶團圓,你和杜姐姐今晚重逢,這可正是喜上加喜啊!」

  誰知回到蘇州的丐幫分舵,卻沒見著杜素素。

  焦仲說道:「我正要告訴你們,杜女俠午間出城去了,尚未回來。」

  葛南威只好再到杜素素那個親戚家中查探,趕至時已是月亮初升的時分了。杜素素的表姨出來開門,見是葛南威,不覺呆了一呆,隨即喜極忘形的嚷道:「葛相公,你回來了,你知不知道素素找得你正苦呢,這可好了,這可好了!」

  葛南威聽得她這麼說,便知所料不差,連忙叫道:「素素、素素!」但卻聽不見屋內有人回答。那婦人說道:「葛相公,你要是來早兩個時辰,就可以在我這裏見著她的。你現在趕快去丐幫分舵找她吧。那個地址是、是——」葛南威吃了一驚,「我正是從丐幫分舵來的。素素臨走之時,有沒有和你說她可能去別的地方?」

  那婦人想了一想,說道:「她沒有告訴我要去什麼地方,不過她曾談及丐幫這兩天派了許多人出去都找不到你,她很是不安。我安慰她:『吉人自有天相,說不定不用你們找他,他就會自己回來的。』她聞言如有所思,半晌說道:『我也相信他不會有危險的,他已經逃出殷家,遲早會來找我。但無論如何,我總是早一刻見他,早一刻心安。』聽她的口氣,的確像是要親自去找你。可惜當時我未曾想到這點沒有向她問個清楚。葛相公,你想想看,除了丐幫分舵之外,素素可能到什麼地方找你?」

  葛南威瞿然一省,「對了,我知道要到什麼地方找她了!」

  他一口氣跑到江邊,寒山寺對面的楓橋已然在望。

  中秋夜的明月又大又圓,宛似玉盤高掛。「楓橋夜月」本是姑蘇八景之一,中秋之夜,顯得更加美了。

  月光下佩葉的色澤雖然不及日間的鮮明,卻也另有一番景致。橋邊栽有幾枝楊柳,風過處柳絮輕拂,柳枝搖曳且是別有風韻。葛南威不覺想起故里風光,想起了和杜素素同在故鄉,同作少年游的那段美好的日子。心中唸著杜牧的詩句:「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詩中情景,不啻是他這段時光的寫照。不同的只是,並非「玉人」教他吹簫,而是他教「玉人」吹簫。

  「這楓橋月色,絕不遜於揚州二十四橋。只可惜在這裏聽不見有玉人吹簫。」

  那知心念未已,晚風竟然帶來了一縷簫聲。

  簫聲如怨如恨,如泣如訴。葛南威是音樂的大行家,一聽就知吹的是懷人的曲調。

  這還不奇,奇怪的是,從這洞簫發出的清音,葛南威可以斷定那人吹的簫就是他的傳家之寶的那支玉簫。

  葛南威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剎那間不覺呆了,「難道真的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吹簫的玉人就是她?就是她!」

  一曲既罷,那人曼聲吟唱:

  「離多最是,東西流水,終解兩相逢。淺情終似,行雲無定,猶到夢魂中。可憐人意,薄於雲水,佳會更難重。細想從來,斷腸竟處,不與者番同。」

  可不正是杜素素的歌聲!

  她唱的是宋代詞人晏幾道作的《少年游》。杜素素剛才吹的曲子,正是葛南威將這首詞譜曲的。葛南威情懷激動,心中叫道:「不錯,不錯,東西流水,終解兩相逢。但我可不是淺情終似,行雲無定,只能猶到夢魂中啊!」他呆了一呆,立即拔足飛奔,奔向楓橋。

  陳石星聽到了杜素素的歌聲,不禁也是又驚又喜,幾乎要叫出聲來。他正想跟著葛南威跑上前去,雲瑚一把將他拉著,在他耳邊悄悄說道:「傻哥哥,他們情人相會,你跟去做什麼?別打擾他們!」葛南威悄悄跑到那棵柳樹後面,只聽得杜素素喟然輕嘆,唸兩句詞:「換你心,為我心,始知想憶深。」

  葛南威「噗嗤」一笑,現出身形,「素素,你說錯了,不用換心,我也知道你對我想憶之深。」

  杜素素呆了片刻,「葛大哥,當真是你?這,這不是我在做夢吧?」葛南威笑道:「當然不是,你咬咬指頭、痛不痛?素素,你不用慨嘆:可憐人意,薄於雲水,佳會更難重了。我知道你一定會到寒山寺找我,我是特地趕來和你相會的。」

  杜素素喜出望外,眼角不覺沁出淚珠:「大哥,我知道你會來找我的。但我卻想不到你這樣快就能出現在我的面前,剛才我在寒山寺找不見你,真是失望,想起揚州二十四橋邊你教我吹簫的往事,我不覺就在這裏自己吹簫了。」

  葛南威笑道:「你吹得很不錯啊,比以前大有進步了。不過你不應該把我想像得淺情終似,行雲無定的。」

  杜素素粉臉抹上一片輕紅,低下頭道:「大哥,我以前是曾犯過多疑的毛病,但到了蘇州,我已知道你是決計不會負我的了。我剛才唱這一首詞,並非不信任你,只是因為尚未找到你,不知何日重逢,故而借這首詞舒發胸中的鬱悶。」葛南威緊緊握著她的手,說道:「素素,你能夠相信我就好。」

  杜素素笑靨如花,卻忽地問道:「那位巫姑娘呢?為什麼不和她一起來,她不願意和我見面麼?」

  葛南威道:「你已經知道了?我正要告訴你呢,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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