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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四


  江湖上通行的「見面禮」,除了抱拳打拱之外,就是握手為禮。單拔群正是因為看見雷震嶽在劈空掌力上吃了虧,故而藉行禮為名,有意替雷震嶽出一口氣。

  這一下登時引起全場注視,眾人俱是想道:「單拔群號稱鐵掌金刀,掌上的功夫自是十分了得。這次東海龍王恐怕是難免要吃點虧了。」

  那知雙掌一握,單拔群卻是不由得不暗暗吃驚。

  原來雙掌一握,單拔群只覺對方的手掌軟綿綿的,似乎根本沒有發力,但單拔群逐漸把掌力加重,對方卻仍然是神色從容。不消片刻,單拔群已是默運玄功,把他的掌力發揮得淋漓盡致。他號稱「鐵掌金刀」,掌力只需用一半,就有開碑裂石之能,但此際已經用到全力,依然是奈何對方不得。

  那麼剛猛的掌力發過去,竟如泥牛入海,一去無蹤,慣經大敵的單拔群也不能不暗暗吃驚了:「人稱東海龍王的武功深不可測,果然是言下無虛。」他是個武學的大行家,深知此際若然撤掌,東海龍王的內力必將乘虛而入,是以只好咬緊牙根,繼續下去,全力施為。東海龍王臉上的神色絲毫不變,但旁邊的人若是細心觀察的話,也可以看見他的額角沁出一顆汗珠。只不過單拔群的神情卻是緊張得多。

  王元振恐怕兩虎相鬥,必有一傷,正想和雷震嶽合力為他們化解,忽聽得東海龍王哈哈一笑,說道:「單大俠號稱的鐵掌金刀,果然名不虛傳,佩服,佩服!」笑聲中放開了單拔群的手掌,坐回原位。兩人移開腳步之後,眾人定睛一看,只見單拔群剛才站立之處,有個深深的腳印,東海龍王站立之處,卻是什麼痕跡也沒有。

  單拔群能夠在厚實的青磚上踏出腳印,功夫的厲害自是足以駭人。俱落在武學行家的眼中,東海龍王的絲毫不留痕跡卻是更加駭人。王元振這邊的人不禁都是暗暗吃驚:「想不到鐵掌金刀的掌力,也還是要輸給東海龍王!」

  只有武學造詣最深的雷震嶽心裡暗暗歎了口氣:「又給東海龍王取巧勝了這場,真是不值!」

  原來單拔群的掌力是外家功夫,東海龍王的掌力則是內家功夫。內功外功若然都是練到登峰造極境界,本來是難以軒輊的。不過從表面看來,練內功練得接近爐火純青之境,別人極難測出深淺;練外功的人可就比較容易看得出來。例如單拔群在用了全力的情況下,就難免留下腳印了。

  其實單拔群和東海龍王的功力本來是旗鼓相當的,要是東海龍王不撤掌的話,最後的結果勢必是兩敗俱傷。

  兩大高手和東海龍王暗中較量,相繼吃了啞虧。群雄不禁相顧失色。王元振咳了一聲,說道:「大家都相識了,請坐下來繼續商談吧。」

  那知雷、單兩個剛剛坐下,東海龍王卻站起來。

  「還有兩位少年英俠,王寨主,你可還未曾介紹呢。」東海龍王說道。

  剛才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一柱擎天」雷震嶽和「鐵掌金刀」單拔群這兩位大俠的身上,對和他們一起進來的陳石星和雲瑚二人誰都沒有留意,連王元振也只道他們是身份普通的後起之秀,適逢其會,恰好和兩位大俠一同進來而已。他們是否和兩位大俠相識,王元振也是未知道的。是以縱然他們是「後起之秀」,在這樣的盛會之中,也還不值得王元振特別介紹。單拔群道:「陳世兄、雲賢侄請過來吧!」陳石星淡淡說道:「我是末學後進,不敢高攀……」話猶未了,雲蝴卻已輕輕笑道:「咱們雖是無名小輩,但難得有這機會,會會東海龍王又有何妨?」陳石星只好和她一同走了出來。

  他們剛剛走出人叢,東海龍王便迎上去,向著陳石星哈哈笑道:「陳兄,我雖然還未知道你是誰,你卻是在座賢豪之中,我最佩服的一位!」

  東海龍王剛才對兩位名震天下的大俠都那麼倨傲無禮,誰也想不到他竟會對一個年紀輕輕的人如此謙恭,這剎那間,不禁都愕住了。

  陳石星怔了一怔,「司空舵主說笑了,晚輩擔當不起。」

  東海龍王笑道:「我生平從來不會胡亂恭維別人的,你的武功深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最少有一樣本領,是當今之世,無人可比得上你的!」

  眾人聽得東海龍王如此說法,這才對陳石星另眼相看,不覺都是豎起耳朵來聽。

  「适才湖上得聆雅奏,古人所雲的『繞梁三日』之感尚未足喻,當今之世,我相信是沒有誰比得上陳兄的。不知三十年前,名揚天下的琴仙陳琴翁是陳兄的什麼人?」

  陳石星道:「正是我的祖父。」

  此言一出,已經有一些人開始知道陳石星的來歷。東海龍王哈哈笑道:「這就怪不得了。嘿嘿,倘若說到武功,今日在這裡的人,連我在內,恐怕誰也不能稱為天下第一吧?不論那一門本領,只要是天下第一的我就佩服,我這麼說,陳兄,你應該相信我是出於誠意吧?」陳石星道:「多謝舵主謬贊,晚輩愧不敢當。」東海龍王笑道:「你還客氣什麼?來來來,咱們過去談談。」一面說一面拉陳石星的手。

  群雄剛剛見過他和單拔群以行握手禮為名暗中較量功夫,單拔群似乎還吃了多少虧的。此時見他拉著陳石星的手,不禁都是大吃一驚。陳石星也怕他是重施故技,不敢不著意提防。當下立即默運張丹楓所傳的內功心法,把一股若有若無,似虛似實的內力運到掌心。

  東海龍王雖是邪派的大魔頭,但也有一個好處,乃是頗識憐才。他本來無意較量陳石星的武功的,但由於他是武學的大行家,此際忽地感覺陳石星的內功極為奇妙,看得出他是對自己採取防禦態勢,但那股內力卻是若隱若現,欲拒還迎。饒是他見多識廣,也猜不透陳石星練的是屬於那派內功。好奇之心一起,東海龍王情不自禁要試一試陳石星的功力了。

  但陳石星既沒有採取主動攻擊,他只好先行運功試探了。這情形恰好和他剛才與單拔群暗中較量的情形一樣,不過是顛倒過來,由他站在單拔群剛才的位置而已。

  東海龍王逐漸把內力一分一分的加上去,兀是試探不出陳石星的深淺,直到使出六七成內力,這才隱隱感到陳石星的反擊之力。感覺到陳石星這股內力雖然沒有他的雄渾,但精純厚重似乎還在自己所學之上。東海龍王不願傷害陳石星,當然也不想輸給陳石星,吃了一驚之後,心裡想道:「這少年人的來歷定必不凡,我也該適可而止了。」於是放開了陳石星的手,又再哈哈大笑起來。

  「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這兩句老話說得不錯,想不到陳兄琴技無雙,武功也這麼了得!」

  此言一出,不知道陳石星來歷的人固然是驚異之極,那些知道陳石星來歷的人,不覺也都悚然動容。

  在眾人喝采聲中,陳石星卻是不禁心裡暗道了一聲「慚愧!」

  原來在東海龍王用到七分內勁之時,陳石星已是使盡氣力。倘若繼續相持下去,只怕陳石星非受內傷不可。

  單拔群這才站了出來,朗聲說道:「這位陳石星老弟是張丹楓大俠的關門弟子!」

  王元振吃了一驚,說道:「敢情就是數月前大鬧紫禁城的那位陳少俠麼?」

  單拔群道:「不錯,這位雲姑娘單名一個瑚字,她是──」

  王元振哈哈笑道:「不用你說我也知道了,雲姑娘是雲狀元雲重的孫女,雲大俠雲浩的千金,對麼?陳少俠和雲女俠的雙劍合璧,天下誰不聞名!」

  雲瑚斂手一禮,微笑道:「司空舵主,單叔叔是我爹爹的好朋友,他和王寨主看在我爹爹的份上,給我臉上貼金,我是擔當不起的。司空舵主,你可莫要較考我的武功。」

  東海龍王恭恭敬敬還了一禮,說道:「令尊是我佩服的人,只恨無緣見得。女俠家學淵源,不用試也知是造詣極深的了。」果然是普通的施禮,絲毫不帶掌風。

  在張丹楓歸隱石林之後,雲浩就是江湖上最負盛名的大俠。如今雖然死了多年,武林中人提起他都還是肅然起敬。

  忽聽得有人輕輕一聲咳嗽,站了起來,說道:「客人都已來齊了,我們還是言歸正傳吧!」

  這人約莫四十左右年紀,頭戴方巾,三綹長須,相貌清秀,似是個文士模樣,只是一雙眼睛,一大一小,卻令人有一種「陰森莫測」的感覺。單拔群認得此人,心裡想道:「此人無風也要起浪,由他出面來幫東海龍王說話,料想不會安著什麼好心。」原來這個人複姓淳于,單名一個「通」字。平生居無定處,長年在江湖浪蕩,交遊極為廣闊,不論黑道白道,正派邪派,只要有名望有地位的武林大家,他都喜歡巴結。能說會道,也喜歡挑撥是非。不過由於他兩面俱圓,路路皆通,也有許多人願稱他結納,是以有人將他比作《封神榜》中的申公豹。他說了兩句「開場白」之後,見王元振沒有說話,便又接下去說道:「雷大俠,單大俠,你們恐怕還未知道要商量的是什麼事情吧?」單拔群道:「略有所知,願聞其詳。」淳於通道:「那就由我從頭說起好不好?」歪斜著大小眼,看了看王元振。王元振淡淡說道:「淳于兄伶牙俐齒,由你來說,那是最好也不過了。」

  淳於通清了清喉嚨,說道:「今日商量的是對江南武林大有好處的一件事情,首先是東海龍王有意思和太湖三十六家的總瓢把子王元振老英雄攜手禦侮,進一步更歡迎江南的武林人士都來共訂盟約!」

  單拔群道:「且慢。你說司空舵主意欲與王寨主攜手禦侮,不知是禦什麼侮?」淳於通道:「那還用說,當然是抵禦官兵的欺侮。據我所知,朝廷已經加派水師來到太湖,只怕不日就要發動進攻,東海龍王在東海如今也是備受官兵的壓迫,還要對付倭寇,恐怕也不容易在海外立足了。雙方利害相同,依我看要是能夠合成一股,真正對大家都有好處……。」

  話猶未了,忽地有人報導:「巢湖韓寨主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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