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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四


  ▼第廿四回 空有餘情歸故里 為消宿怨入京華

  段劍平接拍而歌,唱出曲辭。

  「當年萬里覓封侯,匹馬戍梁州。
  關河夢斷何處?
  塵暗舊貂裘。
  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
  此生誰料——
  心在天山,身老滄州。」

  這是丘遲是喜歡唸的一首詞,韓芷曾在義父墓前為陳石星吹奏過這首詞譜成的曲調,此際想起了他們二人,不禁又在段劍平面前吹奏此調了。一曲告終,兩人都是不約而同的嘆了口氣。段劍平嘆道:「陸游雖然未得封候,少年時候,畢竟也曾『匹馬戍梁州』為抵抗胡騎的南侵而出過力。我如今卻空有報國之心,未出過力。比起陸游,我是慚愧多了。陸游慨嘆心在天山,身老滄州。我更害怕一事無成,就浪費青春,終老大理。不過我的心卻是留在這裏和你們一起的。」

  韓芷說道:「只要你有心報國,不在金刀寨主的山寨,一樣可以幫助我們。以你的一身本領,也絕不至於一事無成。」

  段劍平苦笑道:「韓姑娘,多謝你看得起我,但願如你所言。」忽地想起一事,問道:「你的簫吹得這麼好,你知道有葛南威這個人嗎?」

  韓芷心中一動,道:「聽說他是當今吹簫吹得最好的人,你認識他了。」

  段劍平道:「我見過他,不過他可沒有見到我。我也沒有聽過他吹簫。」

  韓芷笑道:「這倒有點奇怪,為什麼你見到了他,卻不讓他知道。你這樣喜歡音樂,應該和他結識的。」

  段劍平道:「當時他是在陽朔和陳石星一起。我因暫時不想和陳大哥見面,是以也就錯過和他結交的機會了。」

  韓芷說道:「我知道有這個人,也是陳大哥和我說的。據陳大哥說他吹的簫和我一樣,陳大哥還懷疑我和他同出一師的。其實我會吹簫是爹爹教的,我爹在世的話,今年已經六十多歲了。怎能與他同一師門?」

  段劍平道:「那也不盡然,輩份不同,也可同一師門的,令尊是跟那位名家學的簫?」

  韓芷道:「家父沒有和我說過。不過家父不會武功,葛南威據陳大哥所說已是一位馳譽江湖的俠士,我想應不至於同一師門。」

  不過由於她兩次聽到別人向她提起葛南威這個人,卻是多了一些好奇之心,問道:「這個姓葛的如今不知是在何處?要是有機會見到他的話,我也想聽聽他吹的簫。陳大哥曾經和我談過陽朔那次的群英大會,據說與會的英雄好漢,許多人已經答應了單大俠代金刀寨主的邀請,將來會到這兒來的。就不知這姓葛的來是不來?」

  段劍來道:「他恐怕不會到這兒來了。要來恐怕最少也是一年之後的事。」

  韓芷詫道:「你怎麼知道?」

  段劍平道:「我雖然和他未算相識,但卻知道他的消息,是雲姑娘告訴我的。在陽朔之時,他們四個人是形影不離的朋友。」

  韓芷怔了一怔,說道:「四個人?」

  段劍平道:「還有一個是葛南威的女朋友,名叫杜素素。他們這對少年俠侶和江南雙俠郭英揚鍾毓秀齊名,是以我在未曾見到他們之前,早已知道他們的大名了。」

  韓芷道:「為什麼他們不能來這裏?」

  段劍平道:「聽說他有一位未曾見過面的師叔,是住在廣元的川西大俠池梁,池梁要他去會一會川西的同門。」

  韓芷心中一動,「哦,他這位師叔姓池,是住在川西廣元縣的?」

  段劍平道:「不錯,這位池大俠和你的義父可是相熟的朋友?」他知道韓芷是初次出道,當然不會認識遠在川西的老一輩武林人物,但見她如此注意這個姓池的人,是以有此推想。

  韓芷說道:「義父從沒有和我提過這位池大俠,我是隨便問問。」段劍平稍稍覺得有點奇怪,不過他和韓芷相識才三天,而且分手在即,有許多別的話要說,也就不便多問下去了。

  原來她的義父雖然沒有和她提過,她的生父卻是曾經向她提起過一個姓池的人的。不過她的父親並沒說明就是川西大俠池梁。當然她更不知道池梁就是葛南威的師叔。她的父親很少和她談起自己少年時候的事情,那個姓池的人,是某一天他無意間和女兒說起的。雖然是無意間說起,但說時卻是頗動感情。

  那天她跟父親學會吹個曲子,獲得父親讚許,她的心裏甚為高興,說道:「女兒學是學會了,但卻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吹得爹爹這樣好聽。」她父親笑道:「你乾爹教你武功,最愛說的兩句話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其實不只武功如此,任何學問,都是一樣的。吹簫雖是雕蟲小技,真正吹得好的,當今之世,也沒幾個呢。你小小年紀,吹得這樣好,已經算是很不錯了。但要說到和別人比的話,你現在當然比不上我,我也還比不上別人。」

  韓芷說道:「爹爹,還有別人吹簫比你吹得更好的嗎?」

  她的父親笑了起來,說道:「你真是井底之蛙,不知天地之大。難道你以為爹爹的吹簫已經天下第一了嗎?」她鼓著小嘴兒道:「女兒是井底之蛙,乾爹總不是吧。乾爹也是這樣說的。」在她小小的心靈裏,她最崇拜的兩個人就是自己的父親以及乾爹,乾爹說的,當然不會錯了。她的父親又笑起來,說道:「那是因為你的乾爹還沒有聽過另一個人吹簫的緣故,要是他聽過那人吹簫的話,他就不會說我是天下第一了。」說到比處,不知不覺收斂了笑容,好像陷入沉思之中。

  韓芷好奇心起,問道:「那個天下第一的吹簫聖手是誰?」她父親說道:「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算是天下第一,但是要比我高明得多。他是我少年時候最好的一位朋友,你現在吹的這管玉簫,就是二十多年之前,他送給我的。」韓芷說道:「爹爹,你為什麼從沒有和我說過這個人?」

  她父親嘆了一口氣,說道:「少年時候的事情,我都不想再提了。如今咱們是避難來到這窮山溝的難民,幸而這個地方雖窮,人情卻好,我收幾個學生,總算還可養活咱們父女,我也隨遇而安了。如今我已是與外面的塵世隔絕,料想也沒有和這位朋友見面的機會了。要不是你今天和我談起吹簫之事,我也不會提起他的。」

  那時韓芷不過是十三四歲年紀,介乎懂事與不懂事之間,她隱約知道她們家庭以前的環境相當不錯,後來為了逃避戰火,一家人方始顛沛流離的。她的母親在逃難途中病死。父女二人始至逃到這裏方能安頓下來。此時她聽了父親的話,也好像懂得父親的心情了。

  「爹爹,你別難過,是女兒不懂事,惹起爹爹傷心。爹爹,你繼續教我吹簫吧,我不敢多嘴了。」韓芷說道。

  她父親卻道:「傻孩子,這不關你的事,是我先提起這位朋友的,他是我最想念的一位朋友,我真希望能夠再見他一次,但可惜是我自己知道在我有生之日,這心願是無法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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