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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韓芷不禁又是好奇心起,說道:「爹爹,要是你不怕傷心的話,女兒倒想知道多一些這位叔叔的事情。他姓甚名誰?現在還活著嗎?為什麼爹爹說是今生不能再見面了?」

  她的父親淒然一笑,說道:「既然已提起了,那我也不妨多告訴你一些。我知道他還是活著的,不過聽說他已經避難到山西的廣元去了,廣元離這裡有幾千里路呢。我年紀老邁,怎能還去找他?」

  韓芷說道:「也不見得就沒有相見的機會啊,過幾年女兒長大了,你寫一封信交給我,讓我拿到廣元去找他,和他一起回來看你,不可以嗎?」他的父親連連搖手,說道:「不,不,待你長大的時候,說不定我早已不在了。即使我還活著,我也不能見他!」韓芷不禁又是問道:「為什麼?」她的父親道:「他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但我曾經做過一件令他傷心的事。」

  韓芷大為諱異,說道:「爹爹,你是一個好人,你怎會做出對不住別人的事,我不相信!」

  她父親苦笑道:「你年紀太輕,還不懂的。令別人傷心之事並非就是對不起他的事情。我並不後悔做這件事,我是無法不做那件事的,但雖然如此,我還是對他有份內疚。」

  韓芷道:「那是件什麼事啊?」

  她父親笑道:「你剛剛說過不多嘴的,怎的又管起大人的事了?」韓芷心想:「想必是會引起爹爹傷心的事。」於是說道:「爹爹不願見他,那就算了。以後我也不會再提啦。」

  她父親說道:「我是不願見他,不過我卻有個心願,希望在我去世之後,你替我做!」韓芷連忙說道:「爹爹,我不喜歡聽你說這樣不吉利的話。」

  她父親哈哈一笑,說道:「人誰無死,忌諱什麼?你聽我說,我這位姓池的朋友和我有兩樣共同的愛好,一是吹簫,一是做詩,我們一起的時候,時常互相唱和的。他很喜歡我的詩風。當年我一有新作,他都要我抄一份送給他的。常說倘若十天讀不到我的新詩,就會鬱鬱如有所失。當然他對我的推崇,這是他的自謙,其實他的詩也是做得很好的,不過為了報答知己,我去世之後,你可以把我的詩稿送給他。不過將來的事情是誰也料想不到,要是他比我先死,或者你根本沒有機會去廣元找他,那就算了。」

  韓芷說道:「怎會沒有機會呢?我現在正跟乾爹練武,你當我是那種弱不禁風,半步不出閨門的千金小姐麼?待幾年我長大了,出一趟門更不算一回事了。爹爹,要不是你不願意見這位池伯伯的話,我現在就可以到廣元去替你把他找來。」

  她父親笑道:「廣元離這裡幾千里路,又是荒涼偏僻的所謂『蠻夷之地』。當然我不是說你去不了,你在義父調教之下,將來一定可以變成一位女俠,再遠的地方你也可以去。不過那時或許你已為人婦,有夫有子了。你上有翁姑,下有子女,你的丈夫也未必肯讓你到蠻荒之地啊。除非你的丈大是個以四海為家的江湖人物,他才會為了一件在他看來可能是認為毫不緊要的事情,陪你到廣元去。但我又不願意你嫁這樣一個丈大。」

  十三四歲的孩子已經開始懂得害羞了,聽了父親的話,韓芷羞紅了臉,說道:「討厭的爹爹,我和你說正經的事情,你卻拿我來開玩笑。女兒不嫁人,女兒是要永遠陪伴爹爹的。」

  她的父親不覺笑了起來,說道:「真是孩子話,再過幾年,你就會知道丈夫比父親更重要了。好了,今天的話,就說到這裡為止。今天我也是因為心情激動,才和你說了這許多話。別記掛這件事情,以後也別再提這位池泊伯了。」

  此時她聽到段劍平談起葛南威這位姓池的師叔,心裡想道:「陳大哥和段大哥都推許葛南威的簫吹得好,他的這位師叔想必也是一位道於吹簫的高手了?他這位師叔姓池,又住在廣元,如此看來,恐怕十九是爹爹說的他那位姓池的朋友了!」

  段劍平也是彷佛若有所思,許久沒有說話。忽地兩人的目光正巧碰在一起,兩人都是不約而同的向對方問道:「咦,你在想什麼?」

  韓芷道:「你先說。」段劍平說道:「我是在羡慕別人的福氣。」

  韓芷笑道:「你還要羡慕別人,在別人看來,你已經是值得羡慕的人。一個文武全才的『小王爺』真不知是幾生才能修到的福份。」

  段劍平苦笑道:「這有什麼值得羡慕?古人雲千金易得,知己難求。又說只羨鴛鴦不羨仙,要是有一位紅顏知己,那才值得羡慕啊!」韓芷噗嗤一笑,說道:「原來你是羡慕這個。這樣說你羡慕的人是──」

  段劍平道:「江湖上出名的兩對武林俠侶,一對是江南雙俠郭英揚和鐘毓秀,一對是葛南威和杜素素。但現在又要加上一對了──」

  韓芷搶著說道:「是陳大哥和雲姑娘。」

  段劍平道:「不錯,這三對武林俠侶我認識兩對,葛杜這對我見過他們,還沒結交,他們的福氣,可不都比我好麼?」

  韓芷笑道:「焉知不久的將來,江湖上沒有第四對武林俠侶出現?那時別人羡慕的就是你了。」

  段劍平黯然說道:「多謝你善言解我煩憂,可惜咱們的相聚的日子無多了。」

  韓芷知道他捨不得離開自己,心中不覺又是歡喜,又是惆悵,他剛才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莫非在他的心目之中,已是把我當作知己朋友看待了?我和他雖然只是相處三天,但卻好像懂得他比懂得陳大哥更多,這說來也真奇怪。但他不能留在這兒,我也不能和他回大理去,我和他恐怕也不過是和陳大哥那樣,萍水相逢,緣盡則散罷了。

  那兩匹白馬喝過了水,在樹林裡自找草料。段劍平正要喚它們回來,忽見那兩匹馬飛快的跑下山坡,卻不是跑回他們身邊。段劍平呼喝也喝不住。段劍平大為奇怪,說道:「怎的這兩匹畜生不聽話了?」忽地心念一動:「啊,莫不是江南雙俠來了?」

  放眼望去,只見山坡上現出兩個人影,跑在前面的是他的書僮杜洱,跑在後面的是王府的教頭甯廣德。杜洱還沒看見他就大叫道:「小王爺,你和雲姑娘在那裡?」段劍平又驚又喜,叫道:「小洱子,怎的你和甯師傅也來了這兒。」杜洱笑道:「還有你的兩位朋友也來了呢,你猜猜他們是誰?」段劍平聽說後面還有人,便即笑道:「用不著猜,當然是江南雙俠了!」話猶未了,果然看見郭英揚和鐘毓秀牽著那兩匹白馬回來了。原來那兩匹馬是在山上看見了舊主人,趕忙跑去和主人親熱的。

  郭英揚和鐘毓秀同聲笑道:「段大哥,終於盼到你來了。你不知道,這幾天我們正在等你等得心焦呢!」杜洱首先來到,向韓芷打量一眼,說道:「小王爺,我只道你是和雲姑娘一起來的!誰知卻猜錯了。這位是──」

  段劍平道:「這位是韓──」說了一個「韓」字,想起韓芷乃是女扮男裝,恐怕未必歡喜自己把她的身份說給書僮知道,不覺有點躊躇,在說了「韓」字之後,跟著不知是說「相公」的好還是「姑娘」的好?杜洱忽地搖了搖手,說道:「小王爺,你先別說,讓我猜猜?」說罷回過頭來,面向韓芷笑道:「我猜你是韓芷姑娘,不知猜得可對?」韓芷恍然大悟,說道:「敢情你已經見過陳石星了?」

  杜洱笑道:「韓姑娘,你真聰明,一猜就著。」

  段劍平聽到陳石星確實的消息,不覺如釋重負,心裡又是歡喜,又是幾分惆悵,「他雖然沒有駿馬代步,此時也該早已回到大同了。」韓芷好似知道他的心思,回眸一笑,說道:「段大哥,現在你可以不用擔心啦,他和雲姑娘一定已經會面了,說不定再過幾天,也會來到此處的了。」

  段劍平正想問他們何以也來此處,寧廣德已在說道:「老王爺不幸得病,盼你早日回去和他見面。」段劍平大吃一驚,說道:「得的什麼病,病況如何?」寧廣德道:「也不過是老年人得的普通疾病,不過老王爺年紀老了,身體未免衰弱一些,吃了許多大夫的藥,還未見有起色。老人家得了病,自是難免思念愛子。請小王爺和我們一起回去吧。」段劍平聽他語氣,父親似乎病得相當嚴重,心裡自是擔憂。

  「郭大哥,鐘姐姐,麻煩你們陪韓姑娘回山寨去。並請代我向金刀寨主告罪,我不能去拜謁他啦!」段劍平回過頭來,對江南雙俠說道。

  郭英揚道:「令尊得病,我自是不便勉強留你了,我這匹坐騎,你就騎回大理去吧。」

  段劍平道:「這匹坐騎我本來是代陳石星還給你的,怎好意思繼續借用?」

  郭英揚道:「你有要事,客氣什麼?回去請代我向令尊問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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