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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六


  韓芷負氣說道:「你真的這樣疲倦?我可不慣早睡。這張床讓給你一個人用,你要睡你自己睡吧,我可以在地上打坐。」

  陳石星笑道:「其實我也不想這樣早睡。」

  韓芷說道:「那你為什麼要催著進來。」

  陳石星低聲說道:「我知道你有一些事情要問我,我也有一些話要和你說,在房間裡,咱們才好說話呀。」

  韓芷笑道:「原來你是騙那老爺爺的,你這人真會說謊。」

  陳石星笑道:「與人無損,說點小小的謊話又有何妨?」

  韓芷道:「原來你和雲家很有交情,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以為你的義父已經和你說了。」

  「我知道義父和雲大俠的父親曾是御林軍中的同僚,不過他可沒有同我說你和雲家有甚淵源。這次我匆匆回來,剛趕得上和他見最後一面。我知道他有許多話要告訴我的,可惜沒有時間讓他說了。」

  陳石星道:「我和雲大俠相識早在和你的義父相識之前,不過兩家的淵源,卻也還是在我和你的義父相識之後,你義父告訴我,我才知道的。」

  當下把他和雲浩怎樣在桂林相遇,怎樣在他家中養病不幸去世,以及他後來怎樣到了大同在雲家見著雲夫人等等事情,簡單扼要的說給韓芷知道。

  當然還有些事情,他則是不便說了。

  韓芷說道:「如此說來,雲家於你有恩,你也對雲家有恩。你和雲家的交情可真是非比尋常了。雲夫人後來怎樣?你救過她的丈夫,又幫過她的大忙,她想必是很感激你,把你視同子侄吧?為什麼你不跟她?」

  其實她的心裡是想問陳石星為什麼不和雲夫人母女一起的,卻不好意思問得太過直率。

  陳石星道:「雲夫人早已死了,據我所知,她是到了金刀寨主那兒,也像你的義父一樣,剛趕得上和她女兒見最後一面。我答應過你的義父到桂林找一柱擎天,那時當然不能陪她到金刀寨主那裡。」

  韓芷歎口氣道:「這個雲姑娘的命也真苦。」

  隴石星說道:「咱們三個人的命運都是一樣,大家都是父母雙亡,在這世上也沒有別的親人了。」

  韓芷聽了這話,忍不住說道:「你和那位雲姑娘既是同命相憐,實在應該在一起的。」

  陳石星說道:「我和你何嘗不也是同命相憐?」他因為剛剛說到三個人的命運是相同,這句話自自然然的就說了出來,根本沒有經過考慮。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韓芷聽了他這一句話,卻是不由得粉臉通紅了。說道:「你莫扯上我,我怎能和雲大俠的女兒相比?」過了半晌,又再問道:「她既是雲大俠的女兒,武功當然是十分了得,人也長得很美吧?」陳石星話出了口,方始醒覺失言。聽她這麼一問,勉強笑道:「不錯,他已得了父親的衣缽真傳,就如同你得了義父的傳授一樣。你們都是才貌雙全的女中豪傑。」

  韓芷撅起小嘴兒道:「你何必替我臉上貼金,我知道我當然是比不上你的那位雲姑娘。」陳石星正容說道:「芷妹,你千萬不可這樣亂說!」

  韓芷似乎是覺得自己受了委屈,不覺就把悶在心裡的話說了出來:「剛才那老爺爺也這樣說呢,外面的人都已把你當作雲家的女婿了。」陳石星低聲說道:「芷妹,你不知道,我不怪你。我說給你聽,你就知道這話是不能亂說的了。」

  韓芷怔了一怔,問道:「知道什麼?」陳石星道:「不錯,雲家是有個好女婿的。但不是我,是我的一位朋友。」韓芷吃了一驚,說道:「真的?那人是誰?」

  陳石星笑道:「你問了我許多事情,為什麼偏偏漏了一件?」

  「漏了什麼?」

  「有關大理段府那位小王爺的事情呀!」韓芷想了起來,說道:「對,聽那老爺爺的口氣,好像認為你應當認得段府派來的任何一個人,這是怎麼一回事?」

  「因為上次我來的時候,是替那位小王爺來接雲姑娘的。我不願意被人誤會我是高攀王府,所以我只認作是小王爺派來的家人。」

  韓芷詫道:「什麼,你不是來找雲姑娘要交回她父親遺物的嗎?怎的又是受了什麼小王爺之托了。」

  「兩件事情,不可以同時辦嗎?」

  「段府的小王爺為什麼要你接她?」

  陳石星苦笑道:「這還不明白,他們兩家是數代交情。雲大俠早就把女兒許配給他了。他們如今正是同在桂林,待他們回轉大理,恐怕就要成親了。你還問我為什麼不和她一起?」

  其實雲浩雖然有過意思把女兒許配給段劍平,卻並未成為事實。至於陳石星對他們的那些揣測,更是想當然耳。在他想來,雲段兩家門當戶對,雲瑚和段劍平又是青梅竹馬之交,尋常人相處久了,也會日久情生,何況他們,這次雲瑚服侍段劍平養好了傷,段劍平當然要帶她回家成婚的,即使雲瑚暫時不肯應承,那也只是遲早的問題而已。

  有人說,謊話說多了,自己也會相信,陳石星說的雖然不能算是謊話,但他把想像當成事實說了出來,不知不覺中自己也好像當成這是真的事實了。把這個「事實」告訴韓芷之後,他面上強為歡笑,心中卻是不勝淒酸。

  韓芷則是剛好和他相反,聽了陳石星的話,怔了一怔,臉上故作矜持,心上卻好像放下一塊石頭似的,有一種難以名狀的輕鬆之感。陳石星籲了口氣,說道:「芷妹,我都告訴你了,你現在應該歡喜了吧?」韓芷面上一紅,說道:「他們成親也好,不成親也好,與我有何相干?」

  斗室一燈如豆,暗淡的燈光照見陳石星的臉上有一層朦朧的笑意。韓芷不敢正視,但也發覺了陳石星在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她只道心底的秘密已經給他窺破,臉上不覺更加紅了。她那知道,陳石星的笑乃是發自心底的苦笑,根本不是對她而發。

  她避過了陳石星的目光,低下了頭,又再想道:「唉,管他是有情還是無情,我和他相識才不過幾天,又何必這樣著急為自己的終身大事煩惱。」

  兩人各懷心事,陳石星也怕韓芷窺破他的內心秘密,為了表示自己是真的為雲瑚高興,不覺就在她的面前大大為段劍平吹噓:「不是我誇耀自己的朋友,段府這位小王爺真是十分難得。不但武功好,而且琴棋詩畫,無所不通。更難得的,他雖然出身富貴,卻無半點俗骨。山中的樵子,江上的漁夫,都是他的朋友。」

  韓芷笑道:「你也是文武全才呀,我雖然不認識你這位元朋友,他的琴技總比不過你吧?說到三教九流的朋友,我看你也很是不少。」

  陳石星忙道:「我怎能和他相比?他一站出來,就自自然然的有一種令人傾慕的既瀟灑而又高華的氣度,我不過是凡夫俗子罷了。」

  韓芷笑道:「像你這樣的『凡夫俗子』,在這世上恐怕也找不到幾個了。不過你這樣誇讚那位『小王爺』,我也最少相信一半。要不然雲大俠的女兒也不會喜歡他了。」

  說至此處,街頭傳來更大的擊柝聲,不知不覺,已是三更時分了。

  韓芷突然省起,笑道:「別盡誇你的朋友了。我要知道的都已經問了你了,你要對我說什麼,也該說了吧?」

  陳石星道:「不錯,你也應該睡覺了。我要說的是,請你莫坐在地下,快上床睡覺吧。」

  韓芷滿面通紅,含嗔說道:「我只道你說的是正經事情,原來你是和我開玩笑。」

  陳石星道:「我說的是正經的事情呀,一個人餓了就要吃飯,倦了就要睡覺。這裡有現成的床鋪,為什麼要在地上打坐?」

  韓芷說道:「我不要你讓床鋪給我!」要知她雖然相信得過陳石星,但總不能當著一個男子的面睡下來的,那多難看。

  陳石星道:「我並不是讓這張床給你,我是說──」

  話猶未了,韓芷已是氣得罵了起來:「陳石星,我當你是正人君子,你,你……」

  陳石星忙說道:「芷妹,小點聲兒,你莫誤會,我,我……」

  「你想怎樣?」

  「我不在這裡睡,我想現在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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