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廣陵劍 | 上頁 下頁 |
一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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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雲瑚還在滿城尋找他的時候,陳石星已經離開桂林了。 「獨秀峰青漓江波冷,花橋煙月朦朧。春去春來,花開花謝匆匆。」故園景色,他是只能遙望了。 陳石星懷著雲瑚給他採擷下來的那顆紅豆,步出城門,心中不無惆悵。 那些平地拔起的石山,幽邃奇幻的岩洞,空靈嫵媚的峰巒,清澈見底的溪流,萬馬奔騰的飛瀑——這一些如詩似畫的故鄉山水,今後只能出現在他的夢中了。 心中悵悵,他不覺彈劍長嘯,又再一次低聲吟哦:「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彼何人哉?」他這一彈劍,不由得又是多生一重感觸了。 這是張丹楓傳給他的白虹寶劍,另一把青冥寶劍則在雲瑚手中。白虹、青冥本來是雌雄雙劍,是張丹楓夫妻的定情之物,在他臨終之際,特地留給他們的。 陳石星把古琴送給段劍平,是為了他心裏許下的一個諾言;雖然他沒有和段劍平當面說過。 想起自己暗許的諾言,陳石星不由得又是心中苦笑了:「我本來想把這古琴當作他們的結婚禮物,想不到後來雲瑚把一粒紅豆送給我,令我幾乎改變了主意。好在我有自知之明,癩蛤蟆怎配吃天鵝肉呢!如今我是提前送出這份賀禮了。不過這柄白虹寶劍,是師父留給我的,卻是不能送他。」他自輕自賤,自嘲自笑,卻又帶著無可奈何的惆悵的心情,彈劍長嘯,惘惘前行。也許他自己也沒發覺,他對這把白虹寶劍,已經有了另外一種更深沉的感情,除了因為它是師傅的恩賜之外。 茫茫人海欲何之,終於他得了個主意:「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丘遲丘老前輩是我爺爺和爹爹唯一尚存的朋友,他又是這樣愛護我,我為什麼不去找他?同時也好把我已經替他完成了那件心願的事情告訴他。」 丘遲本是在王屋山下開設一間兼賣酒菜的茶館的,那天由於他被迫出手,幫陳石星打跑了呼延四兄弟,只好關了舖門,但他告訴陳石星,他仍將隱居王屋山中,並曾叮囑陳石星,要他在桂林之行過後,回來務必找他。 在王屋山,他可以比較容易打聽到雁門關外的消息。金刀寨主的山寨就在雁門關外,在中國和瓦剌接壤的山頭。 要是雲瑚並沒去投奔金刀寨主,他就可以按原來的計劃去幫金刀寨主的忙。要是她已經去了的話,他雖然不便露面,也可以就近幫義軍的忙。這是兩全其美的辦法。 主意打定,陳石星就往王屋山去了。 一路無事,兩個月後,陳石星已來到了山西陽城縣與河南濟原縣交界之處的王屋山下。丘遲以前在路旁開設的那間茶館早已夷為平地,唯餘一堆瓦礫。想必是給官軍焚毀的了。 王屋山舊名天壇山,山高三重,其形如屋,因而得名。陳石星記得丘遲說過,他將隱居在王屋山風景最佳之處的翠薇峰後崖。途中便向個樵子問路,樵子吃一驚道:「翠薇峰是王屋山的最高峰,人跡罕至,你一個人上去可是危險得很啊,山上可能有虎豹的。」 陳石星見這老樵夫談吐不俗,也像是個老實人,便道:「實不相瞞,我固然是想來遊覽名山,同時也是想來訪一位父執的,聽說他是隱居在翠薇峰。」那樵子道:「不知你這位父執是誰,可以見告嗎?」 陳石星道:「他就是以前在山下開設茶館的那位丘老先生,不知老丈可與他相識?」那樵子說道:「我常常到他的茶館喝酒的,我和他是老朋友了。只是幾個月前,他關了茶舖,後來那間茶舖也莫名其妙的給一把火燒了。丘老闆不知跑到那裏,我們都為他擔心。原來卻是上了翠薇峰隱居。好,你是他的朋友,本領必定也是不凡,那我就可以放心了。」 陳石星道:「依老丈所說,自那茶館歇業之後,老丈在這山中一直沒有見過丘老先生?」 那樵子道:「我這一生都沒有上過翠薇峰。」忽地懂得陳石星所問的意思,說道:「想必老丘是早就在峰上有所經營,貯有足夠的存糧,可以吃個一年半載,所以他才可以不必下山的。但望他避過這陣風頭,將來還可以再開茶館。我對他自釀的美酒,實在是不勝懷念的。」陳石星道:「他要避什麼風頭?」口裏發問,心中已是料到一二。 那樵子道:「我正要告訴你,老丘失踪之後,常有官府中人查問他的下落,昨天我就曾經碰上一個軍官查問他。我們猜想,老丘不知是因何事得罪官府,相公,你是他的朋友,除了提防虎豹,還要提防比虎豹更兇狠的官差啊!」 陳石星道:「多謝老丈提醒,我懂得了。想那翠薇峰既是人跡罕至之處,山高路險,官差未必會找到那裏的。」 那樵子笑道:「這話也說得是。官差雖然比虎豹更兇,但他們卻只會欺負百姓,他們也怕給虎豹吃掉的。」當下便將上翠薇峰的道路指點給陳石星知道。這晚陳石星露宿林中,深夜果然聽得猿啼虎嘯,好在沒有來侵攏他。 第二天,他攀登上王屋山最高之處翠薇峰。找到後崖,看見一間茅屋,屋前有棵松樹,屋後也有棵松樹,正是丘遲曾對他描繪過的那個地方,陳石星大喜,便即上前去叩門。 久久沒人應門,陳石星叫道:「丘老前輩,我是陳石星,特地應約歸來拜訪。」 通名之後,仍然沒人回答。 陳石星心裏起疑:「難道我找錯人家,這裏住的是另一位隱士?」大著膽子也不管裏面有沒有人,先告了個罪,便即輕輕推開那半掩的柴扉。 只見茅屋裏空蕩蕩的,室中唯有一几一榻,還有的就是屋角七零八落堆放的幾十本圖書。不過牆上卻掛有一副條幅,寫的是陳石星在丘遲茶館之中見過的那首南宋詞人陸游所作的《訴衷情》詞。 陳石星仔細審察,認為這的確是他所曾見過的丘遲的筆跡,顯然這間茅屋是丘遲的居所了。 但他揭開米缸一看,米缸是空的,屋內也無別的存糧,屋角堆上的那些圖書,也蒙上一層灰塵。 看情形,丘遲顯然離家已有多日。 陳石星不禁大為失望,但仍然存有一點希翼,希望丘遲仍在此山之中。「或許他知道官差在尋覓他,他躲到別的岩洞去了?又或許是他出去來藥,幾天不回家,那也並不稀奇。」 抱著這希冀的心情,陳石星站在山頭高處,縱聲長嘯,宛如虎嘯龍吟。跟著朗聲吟道: 「家住蒼煙落照間,絲毫塵事不相關。斟殘玉溪行穿竹,捲罷黃庭臥看山。 貪嘯傲,任衰殘,不妨隨處一開顏。原知造物心腸別,老卻英雄似等閒。」 陳石星用上傳音入密的內功吟這首詞,初起時音細而清,宛如游絲裊空,若斷若續;一忽兒,漸高漸遠,吟聲更為清峻,那聲音就好似從半空中降下來似的,當真是有如鶴鳴九霄,響遏行雲。唸完了這首詩,兀自餘音裊裊,在山谷之中迴響。 他用傳音入密的功夫在高處朗吟,空山寂靜,聲音更能及遠。估計丘遲若是在這山頭十里之內,應當可以聽得見他的聲音。 果然過了不到一炷香的時刻,便聽到有腳步聲來了。但聽這腳步聲,來的卻不只一人。 陳石星吃了一驚:「怎的竟似有四五人之多?」 轉眼之間,心念未已,那些人已是出現在他面前。果然一共是五個人,卻並沒有丘遲在內。 五個人之中他認識四個,正是那日追踪到丘遲的茶館來捉拿他的呼延四兄弟。 另外一個是年約五旬的漢子,又高又瘦,長相特異,一張馬臉,臉如黃蠟,好似病夫。但兩邊太陽穴墳起,落在武學行家眼中,一看就是練有怪異邪派內功的高手。 呼延四兄弟見是陳石星,也都不禁吃了一驚。老三呼延豹對那枯瘦的漢子說道:「這小子正是屢次和咱們小主公作對的那個陳石星。他和丘遲也是同一黨的。」那漢子哼了一聲,說道:「你們說得他那麼厲害,原來就是這樣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嗎?怎麼,是不是要我親自出馬?」言下之意,大有自高身價,不屑與陳石星交手的意思。呼延家四兄弟中的老大呼延龍面上一紅,上前喝道:「那姓雲的丫頭呢?」 陳石星道:「雲姑娘與我何關,我又不是給你們做包打聽的。你們要找岔子,儘管衝著我來。」 呼延四兄弟不見雲瑚與他同來,又聽得他這麼說,登時放下了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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