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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微風颯然,從他頭頂的瓦面掠過,這夜行人的身法也是端的輕快之極,眨眼間,就掠過了幾重瓦面。

  可是就在這瞬息之間,陳石星已是瞧得清楚了。

  雖然沒有看見她的粉臉,但只是從她的背影,陳石星也可以認得出來,她是女扮男裝的雲瑚,決不會錯!

  這剎那間,陳石星幾乎要失聲叫了出來,但畢竟還是忍住了。

  「奇怪」,陳石星心裡想道:「她為什麼跑到我住的那間客店呢?莫非她是不相信店主的話,我來找她,她也來找我?」

  於是陳石星回過頭來,暗地跟蹤,他的輕功比雲瑚還更高明,保持在百步以內的距離,雲瑚仍然沒有察覺。

  雲瑚到了他住的那間客店,腳步一停,陳石星知道她要進去,不料她只是略一遲疑,隨即又是加快腳步,向前跑。

  這一下又是大出陳石星意料之外:「她要去那裡呢?」抬頭一看,月亮已過天心,而雲瑚的背影也已在百步開外了。陳石星心念一動,驀地想了起來:「龍家不正是在這小鎮的西邊嗎?」而此刻的雲瑚,正是朝著月亮落下的方向跑的!

  一個往前奔跑,一個在後面跟蹤,不知不覺已是出了這個小鎮,到了一座山下了。

  雖然月色朦朧,但那蜿蜒如帶的圍牆,在一裡開外,已是隱約可見。

  一點不錯,正是店主人給陳石星仔細描繪的那座龍府建築。

  陳石星方始恍然大悟,原來雲瑚乃是前往龍家。

  「龍文光衣錦還鄉,在這小鎮是件大事,想必她在雲來客棧,也聽得有人說了。龍文光是她家的大仇人,怪不得她要前往尋仇。」陳石星心裡想道。

  「龍文光身為京師的九門提督,手下豈能沒有能人。雲姑娘心急報仇,卻也未免把事情看得太容易。」

  果然心念未已,密林深處,驀地出現一條黑影,剛好攔住雲瑚的去路,一抓向她抓下。

  此時陳石星已是加快腳步,躲在雲瑚背後的一棵樹後,一見那人的擒拿手法,便知雲瑚雖然不會敗給此人,但卻是難免會有一番糾纏,陳石星有心暗助雲瑚,隨手捏了一顆小小的泥丸,便彈過去。

  那人也是太過自恃,滿以為一抓之下,便可手到擒來。他想抓到了「奸細」,再加拷問不遲,是以並沒有呼喚夥伴。生怕一出了聲,嚇走這個奸細,就要多費許多氣力,反為不妙。

  那知一抓抓空,雲瑚的刀鋒已是劈到了他的面門,刀光閃閃,耀眼生輝。那人也好生了得,在這危機瞬息之際,一個「大彎腰,斜插柳」,腰向後彎,硬生生的使出「鐵板橋」的功夫,刀鋒在他面門削過,卻沒有傷著他,說時遲,那時快,那人腳跟一旋,避開快刀斜削之勢,倏地長身而起,一個勾拳竟然是從雲瑚想不到的方位,反打她的左脅。

  對方的掌頭尚未打到她的身上,她的寶刀也還沒有劈著那人,那人忽地身形一晃,「蔔通」便倒。雲瑚生怕有詐,迅即一腳踢出,那人哼也不哼一聲,顯然是給她踢得暈過去了。雲瑚不由得滿腹疑團,「以此人的本領,何以會在這樣緊急的關頭,突然自己跌到?」

  她不敢擦燃火石,審視那人是否另外受傷,只好再加一指,點了他的穴道。叫他在十二個時辰之內,不能醒轉。她卻那裡知道,即使她不點這人的穴道,這人也是不會動彈的人。因為陳石星那顆小小的泥丸,正是在剛才那個「緊要的關頭」,打中了那人「環跳穴」的。

  雲瑚選擇好地點後從後園進入,在那園門外面,也有兩個衛士穿梭巡夜。不過這兩個衛士本領卻是比剛才那人弱得多,雲瑚從暗處一躍而出,抓著了最適當的時機,當他們正在走到面對面的時候,一個個左右開弓,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點了他們的穴道。當下身形一起,捷如飛鳥,掠過牆頭。到了裡面,雲瑚方才知道是自己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這園子大得出乎她的想像之外,亭臺樓閣,星羅棋佈,一幢幢的房屋,更是東一座西一座不知多少?圍牆之內的建築物比那個小鎮還多。雲瑚不禁倒吸一口涼氣,要在這許多房屋之中找一個人,談何容易?用「海底撈針」來比喻或許是誇張一些,但倘若是一間間搜索的話,恐怕最少也得個三天三夜!

  正當她感到無從入手之際,忽聽得有腳步聲隱隱傳來。雲瑚躲在假山洞後,只見是兩個挽著籃子的少女。籃子有蓋,式樣小巧玲瓏,那是富貴人家用來裝食物的,看來似乎是兩個婢女給主人送宵夜的點心。

  只聽得一個婢女說道:「彩姐,真是不好意思,要你陪我。說實在話,我真是有點害怕,園子這樣大,比咱們在京師的那個園子還大得多,白天都是陰陰沉沉的,晚上更令人提心用膽,要不是有人陪我,我一個人決計不敢行走。」

  那個被叫做「彩姐」的說道:「咱們是好姐妹,說這些客氣話做什麼!說不定明天晚上這差使是落到我的頭上呢,那時我還不是一樣要你陪我!」

  那婢女道:「老爺也真是的,三更半夜還要喝什麼參湯,可就不知咱們做丫頭的受苦?」

  那「彩姐」歎口氣道:「誰叫咱們是生來的丫頭命呢?不過老爺每晚喝參湯,卻是有個緣故,你知道嗎?」

  那婢女道:「什麼緣故?」

  此時那兩個婢女正好在假山洞口經過,那「彩姐」悄悄說道:「夫人本來是在這個老家住的,老爺這次回來,聽說就是想接她回京去的。」說到這裡,她的同伴插口問道:「我從來沒有見過夫人,聽說她是五年前已經回來了,對不對?」

  彩姐道:「不錯。」

  那婢女道:「為什麼咱們到了這裡,這裡的上下人等,沒有一個提起這位夫人?這麼多天,我也沒有見過這位夫人?」

  「彩姐」低聲說道:「夫人早在老爺回來之前大約半個月光景,獨自離家走了。」

  那婢女吃了一驚,說道:「夫人是偷走的?」

  彩姐說道:「是呀,所以大家都不敢提!」

  那婢女道:「夫人為什麼偷走的?」

  彩姐道:「我怎麼知道。但既是偷走,想必也是見不得人的醜事了。」

  那婢女冷笑道:「想不到他們富貴人家,也有這樣見不得人的醜事!」

  彩姐「噓」了一聲,說道:「你別亂說話,給人聽見,可不得了!」

  那婢女道:「這裡怎會有人?守夜的衛士都在外邊。」

  彩姐說道:「總是小心一些為妙,提防隔牆有耳!」跟著說道:「老爺就是因為夫人的事情,氣在在心裡說不出來,身子比在京師的時候衰弱多了,晚上也睡不著覺。所以天天晚上要喝參湯。」

  這兩個婢女談論雲瑚母親的事,雲瑚聽了,心裡雖然很不舒服,但卻得一個意外的收穫,確實知道了她們所說的那個「老爺」就是她的仇人龍文光了。

  於是雲瑚一躍而出,先點了那個「彩姐」的穴道,然後抓著那個婢女,明晃晃的寶刀在她面前一晃,沉聲喝道:「你一聲張,我就殺了你!」

  那婢女嚇得魂不附體,顫聲說道:「你殺了我吧。只求你別告發我。」她只道雲瑚是府中衛士,聽見了她們剛才的話,要拿她到「老爺」跟前究辦的。與其受酷刑的折磨,那倒不如給人一刀殺死了。

  雲瑚知道這個婢女性格比那「彩姐」倔,而且是對「老爺」心懷仇恨,不忍嚇她,收了寶刀,說道:「我不是要殺你,我是要殺你的老爺!」

  那婢女這一驚非同小可,呆呆的望著雲瑚,說不出半句話。

  雲瑚在她的耳邊說道:「你不用害怕,我不會連累你的。我只要你給我帶路,到了你那個『老爺』的住處,我就放你。你可以遲一枝香的時刻才送參湯,那時你的『老爺』已是決不能夠審問你了。但假如你一定要保護你的『老爺』,不肯給我帶路,那我就非殺你不可了!」

  那婢女心亂如麻,終於咬了咬牙,說道:「我為什麼要保護老爺,我的爹爹是給他逼債逼死的,我爹死了,他的管家還要把我拿來抵債。好,我帶你去。」正是: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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