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廣陵劍 | 上頁 下頁
六四


  石廣元本來就打不過陳石星,此時心慌意亂,如何抵敵得住他這一精妙的劍法?果然迫得拋出鋼刀,抵擋這招。抽身急走,顫聲叫道:「沙大哥,快來!」陳石星橫劍一揮,把鋼刀打落,哈哈一笑,說道:「姓龍的小賊,讓你多活幾天。小爺恕不奉陪啦!」沙通海還未趕到,陳石星在笑聲中已是跳上一間民居的屋頂了。

  官軍三個高手,只有沙通海輕功了得,霍、石二人卻是平平。沙通海孤掌難鳴,自忖縱然追得上他,只怕也是討不了便宜,只好指揮官兵放箭。

  陳石星揭下一迭瓦片,打得下面的官兵頭破血流,迅即展開超卓的輕功,竄高伏低,驚過幾重瓦面,躲入了一條橫街小巷。官兵初時還能隱約看見屋頂的人影,繞來繞去,掠過幾塊瓦面,這條人影也像一溜黑煙似的消失了。「單大俠和雲夫人不知出了城沒有,我且先去取回坐騎再說。」陳石星繞了個彎,悄悄回到和雲家隔著兩條街道的那間茶鋪。

  茶鋪的老闆還沒有睡,伴著一盞半明半滅油燈,打開少許門縫,正自心神不定的向外張望。忽聽得有人在窗下輕輕敲了三聲。老闆吃了一驚,問道:「是誰?」陳石星道:「是昨天來過的那客人。」老闆認得陳石星的聲音,連忙打開房門。黯淡的燈光之下,只見陳石星滿身血污,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相公,你受了傷麼?」老闆顫聲問道。陳石星道:「我沒有受傷,身上所沾的是官兵的血。那些官兵要害雲夫人,我和他們動了手。我不是強盜,老人家,你別害怕。我也不想連累你,取了坐騎就走。」

  那個茶館老闆此時倒似沒有剛才那樣驚慌了,說道:「你不用多言,我知道你是好人。你說實話,你要是受了傷的話,可以躲在我的家裡,我不怕連累。」陳石星道:「多謝老伯好心,我真的沒有受傷,請你把那匹坐騎給我吧。」那老闆道:「好的。」瞧一瞧在炕上已經熟睡的孫兒,替他蓋上了被,便帶陳石星出去。那小孩子的臉上帶著笑容,身邊還放著一個咬了半邊的炒米餅。

  那老闆一面走一面小聲說道:「我不是因為你送給我們乾糧才說你是好人。我知道你是單大俠的朋友,對不對?」陳石星道:「我夠不上是單大俠的朋友,不過曾經相識罷了。你知道單大俠的事嗎?」

  那老闆道:「他是雲大俠的好朋友,前幾年常常來的,剛才我在門縫裡偷看出去,看見他和雲、雲夫人兩騎馬從門前跑過。雲家的事情我也約略知道一些,只不知道雲夫人已經回來。她這次回來,想必是瞞著她的後夫的,怪不得官兵要捉她了。相公,你現在可是要去追趕他們?」陳石星道:「不錯,你可知道他們走的是那個方向?」

  茶館老闆道:「他們從斜對面那條街跑過,看來似乎是要從北門出城,據我所知,北門的守兵最少。」

  陳石星道:「多謝老伯指點。」正要告辭,那茶館老闆忽地悄悄說道:「你可是要去找金刀寨主?」陳石星喜出望外,說道:「正是。老伯,敢情你是知道金刀寨主的所在麼?」

  茶館老闆低聲說道:「實不相瞞,我雖然不是金刀寨主的手下,但山寨中的頭目,以前也常有來到小店喝茶的,承蒙他們相信老漢,把我當作自己人看待,有時也會將山寨的事情說一點給我知道。大同城裡的消息,我知道的也會告訴他們。據他們說,三個月前,他們的總寨是在朝陽山的旭日峰,他們是隨時轉移地點的,不過總寨設立在一個地方之後,卻不會這樣快轉移,可能現在還在那裡,只是那個地方我沒有去過,卻是不能告訴你如何走法了。不過到了那兒,你可以說出單大俠的名字,向當地的獵戶打聽,他們想必會給你帶路的。」

  陳石星謝過了那個茶館老闆,便即跨上坐騎,從後門出去。此時已是午夜時分,官兵早已不在雲家所在的那條街了。陳石星策馬疾馳,奔向北門。剛才單拔群與「雲夫人」從北門逃出,城門的鐵鎖給單拔群用金刀劈開,那些官兵兀自驚魂未定,陳石星跟著而來,他們那裡還敢阻攔?

  陳石星出了城,方才聽得後面號角之聲,料想是龍成斌此時方始得知他們逃出北門的消息,聚眾追來。陳石星咬了咬牙。「你不找我,將來我也要回來找你。現在我可沒有功夫和你周旋了。」

  他的坐騎是奪自瓦剌騎兵的戰馬,雖然比不上他原來那匹白馬,但比起大同官軍的那些馬匹,卻是跑得快多了。陳石星一口氣也不知跑了多少裡路,到了天亮時分,回頭一看,後面已是杳無追兵,陳石星想道:「幸好碰上那個茶店老闆,得知如何去找金刀寨主的線索,但我的馬路得這麼快,為何還沒有追上單大俠呢?難道他們改了方向?」

  走到近午時分,路上方始碰見行人,是個赴車的老漢。陳石星向他問路,知道朝陽山在大同之北三百多裡,都是山路。他的坐騎雖然勝過普通馬匹,恐怕也要到明天入黑時分,方能走到山下。

  那老漢有點詫異,說道:「小哥,那是沒人居住的荒山野嶺,你到那裡做什麼?」

  陳石星道:「我本來是到大同投親的,那位親戚恰好因為大同之圍已解,趕關外(此處的「關外」指雁門關)的哈薩克人部落買騾馬去了,比我早一天動身。他是個馬販子,每年都要選購哈薩克的良駒到南方販賣的。聽說那個部落在朝陽山之北,是以我必須從山下經過。我的馬快,說不定還可以在路上碰上他。」

  那老漢道:「你那位親戚是什麼模樣?」

  陳石星正想問他,難得他先開口,當下便把單拔群的形貌描繪給他聽,並說道:「他是和一位中年婦人同行的,不知老丈可曾見著他們?」

  那老漢搖了搖頭,說道:「我也是聽說大同之圍已解,三天前從雁門關外的女婿家中趕回來的。可沒有碰見你說的兩個人。恐怕他們走的不是這條路吧?你不如回去問個清楚,或者別人把他要去的那個部落說錯了。」

  陳石星道:「我打聽得很清楚,不會錯的。多謝老丈指點道路。」

  問清楚了怎樣走法之後,陳石星繼續前行,心裡卻是感到有點古怪了,那趕車的老漢在這條路上走了三天,為什麼沒有碰見單拔群和「雲夫人」呢?

  陳石星畢竟是世故未深,正因為他的說話露出許多破綻,那老漢覺得他的來歷可疑,才不肯把真相告訴他的。

  踏上荒涼的山路,走了許久,沒見人煙,已是接近傍晚的時分。好在陳石星隨身有乾糧,渴了就飲山溪的水。他一晚沒有好睡,又趕了一天路程,也自覺得有點疲累了。那匹馬口吐白泡,比他似乎還要疲累。

  陳石星心裡想道:「要是我那匹白馬沒有失去,那就好了!」想起那匹神駿的白馬,不禁想起它原來的主人。

  那匹白馬是女俠鐘毓秀的坐騎,她和表哥郭英揚在紅崖坡遇盜,坐騎給強盜奪去,陳石星跟後給她奪了回來。但可惜在大同城外,卻又給那個「恩將仇報」的少年搶去了。

  想起這件事情,陳石星不由得心中苦笑了。「我給人誤會,那還並不緊要。只是失了那匹白馬,卻如何向江南雙俠交代?江南雙俠此際,想必是已經到了金刀寨主那裡了吧?但願單大俠和雲夫人也已到了那兒,否則只怕還有一場誤會。」因為急於去找金刀寨主,陳石星鞭策倦馬,繼續前行。日影西沉,天色漸漸黑了。

  山風吹來,陳石星感到有點涼意,心裡想道:「雲夫人抱病突圍,不知會不會在途中病倒?要是她在途中病倒,單大俠定然要找僻靜的地方讓她養病!那就怪不得我在路上碰不上他們了。唉,雲夫人也真可憐,千里迢迢的冒險來探女兒,卻是不能母女相會。」

  想到此處,忽地心念一動,想起那天他把碰上那個少年的事情告訴「雲夫人」,「雲夫人」神色似乎有點異樣!當時他因為急於替「雲夫人」治病,雖然也曾心中一動,卻沒有細想下去,後來也就忘了。

  「為何我說到那個少年,『雲夫人』似有驚喜交集的神色?」陳石星正在思忖,一匹跑得飛快的白馬從另一條小路跑來,說時遲,那時快,已是來到他的跟前了!騎在馬背上的正是那個少年。兩人打了一個照面,這剎那間不覺都一呆,正是:

  心上疑團猶未解,誰知陌路又相逢。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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