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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雲夫人」搖了搖頭,說道:「單拔群和雲浩是生死之交,他的為人我知道得很清楚,他是決計不會害雲浩的!至於一柱擎天雷震嶽,我則是久聞他的俠名,未見過面。但我相信他也不會是謀害雲浩的幕後兇手!」

  陳石星道:「後來我見著了單拔群,我也知道我的疑心錯了。我碰著他的時候,他正在給謀害雲大俠的那幫人追捕。身上中了毒箭,眼也弄瞎了,他告訴我,他就是在和雲大俠約會之處遭人暗算的。」

  「雲夫人」道:「我認得單拔群的鐵掌功夫,留在石獅上的那個掌印,必然是他的無疑。後來的事,你雖沒有目擊,我也可以猜想出來。我猜一定是一柱擎天和他聯手,盡殲群盜,並且為他醫好了傷。嗯,你在想些什麼?」

  陳石星道:「我在想著兩件事情。第一件,單拔群為什麼要在尊府的石獅上留下掌印?他是成名的大俠,該不會毫沒來由的弄這個惡作劇的。」

  「雲夫人」道:「不錯,單拔群並不是喜歡開玩笑的人,他這樣做定有來由。但究竟為了什麼,我也還是猜想不透。第二件呢?」

  陳石星道:「雲大俠和單拔群約會的秘密,是誰洩露出去的呢?知道這個秘密的只有三個人,雲大俠、單拔群和雷震嶽,如今已經知道不是單拔群了,那麼假如不是雷震嶽又是誰呢?」

  「雲夫人」面色蒼白,澀聲說道:「我敢擔保不是雷震嶽,但我們也不必胡思亂猜,事情總有水落石出之日。洩露秘密,害死我的丈夫的人,我敢相信,我總有一天會抓著他的!」她說這話的時候,心情痛苦到了極點。

  事實是她已經知道了這個洩漏秘密的人,而且這個秘密還是由她的疏忽,以致給那個人偷聽去的!認真說來,她也是間接洩漏秘密的人!

  陳石星發覺「雲夫人」面色有異,以為她是說話多了,精神疲倦,便道:「伯母,你歇歇吧。我給你彈奏一闋安神曲。」

  「雲夫人」目注窗外,若有所思,對陳石星的說話恍似聽而不聞。陳石星吃了一驚,只道她的心病又發作了,正想問她,「雲夫人」忽地回過頭來,豎起一根指頭,在唇邊搖了一搖,示意叫他別要作聲,隨即在他耳邊低聲說道:「有人來了,你快躲起來,我會對付他的!」

  陳石星不知來者何人,心想自己在她女兒的閨房之中,和她一起,雖說行事光明,「雲夫人」也要多費一番唇舌解釋。在這樣情形底下,是該暫且避避嫌疑。但急切之間,卻不知躲到那裡的好。

  「雲夫人」一指衣櫥,陳石星無暇思索,只好躲進衣櫥,剛把櫥門關上,果然便隱隱聽得有腳步聲從外面傳來,似乎是剛剛踏上石階,推開大門,走進屋內。聽腳步聲,來的共有三人。

  陳石星又是吃驚,又是慚愧,心裡想道:「雲夫人雖在病中,聽覺也是這樣靈敏,比起她來,我真是差得太遠了。」那三個人走進大門,一面低聲說話,一面小心翼翼的搜索前進。陳石星凝神細聽,驀地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道:「那個鐵掌金刀單拔群不知走了沒有?」

  陳石星大吃一驚,怒火不由得從心頭升起。說話的這個人,不是龍成斌是誰?陳石星固然是驚怒交加,「雲夫人」可比他還要多幾分氣恨。她早已聽得龍成斌在門外說話的聲音,知道是他來了。「敢情是浩哥在天之靈,要我為他報仇。鬼使神差,特地把這個小賊送上門來!」

  跟著聽得一個比較蒼老的聲音說道:「那天他炫露功夫,以為我們已經給他嚇走,料他也想不到我們還會再來。他還守在這裡做什麼?」

  第三個人說道:「單拔群不過是浪得虛名而已,我倒想會會他的鐵掌金刀。」

  龍成斌笑道:「那天只有我和石都頭一起,對他不免有幾分忌憚。如今你們兩人聯手,自是不用怕他了。」

  陳石星和「雲夫人」聽到這裡,都是恍然大悟。原來單拔群之所以在石獅上留下掌印,是為了阻嚇他們進入雲家,亦即是為了保護雲瑚的。陳石星驀地想起一事,在衣櫥上輕輕一彈。

  「雲夫人」耳朵貼近衣櫥,聽得陳石星的聲音細如蚊叫,只是說出「古琴」二字。

  要知陳石星這張古琴,乃是龍成斌曾經見過的,他恐怕龍成斌認出,故此特地提醒「雲夫人」。此際那三個人的腳步聲已是從客廳踏進內院,他自是不能多說了。

  「雲夫人」瞿然一省,「不錯,這張古琴乃是寶物,想必他是恐怕我和龍成斌動手之時,失手打壞他的寶物,其實這是他的過慮了。」她自忖要制伏龍成斌易如反掌,但陳石星既然有此顧慮,小心一些也好,於是在女兒的梳粧檯上找了一幅紅綾,把古琴覆蓋。那三個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走近雲瑚的臥房了。

  「雲夫人」躺在床上,吁吁喘氣。

  龍成斌又驚又喜,敲了敲門,說道:「誰在裡面?」

  「雲夫人」也裝出又驚又喜的模樣,喘著氣說道:「是斌侄麼,你和誰一起來了?」

  龍成斌大失所望,只好恭恭敬敬的回答:「不錯,是我。嬸娘,你的病好了麼?怎麼不在家中養病……」他本來以為在房中的是雲瑚的。

  那兩個人聽見「雲夫人」的聲音,也是大感意外,連忙在門外肅立,說道:「稟告夫人,卑職石廣元、沙通海奉了提督大人之命,來接雲小姐上京,不知夫人在此,還請恕罪。」這兩個人是她丈夫手下武功最好的兩個軍官,「雲夫人」心裡想道:「我若是沒病在身,要對付他們並非難事。但我何必自貶身份,和他們動手。」於是說道:「斌兒,你進來吧。石都頭、沙統領,麻煩你們在門外守衛,別讓外人走進。」那兩人聽得「夫人」吩咐,不敢不依,諾諾連聲,走出外間。

  龍成斌推開房門,只見「雲夫人」躺在床上,面如金紙,氣喘之聲可聞,看這情形,她的病似乎還很不輕。當下放下了一半心,說道:「嬸娘,你這是何苦?我已經告訴嬸娘,叔叔是早有安排,準備來接瑚妹的了,嬸娘何必親來?」躺在衣櫥裡的陳石星越聽越是驚異:「怎麼龍成斌竟然是雲夫人的侄兒?那個『提督大人』又是她的什麼人?」

  「雲夫人」歎了口氣,說道:「我也知道你的叔叔會來接她的。不過,是我自己的女兒,我當然特別關心。大同危急,我只有扶病來了。想不到來到這裡,沒見著瑚兒,我反而病倒了。」

  龍成斌大為失望,說道:「好在大同之圍已解,瑚妹或許會回來的。嬸娘,你覺得怎樣,我請個大夫給你看看。」

  「雲夫人」作出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斜倚靠枕,向龍成斌招了招手,斷斷續續的說道:「我,我這病,恐怕、恐怕是不行的了。你,你過來,我,我有話和你說。」

  龍成斌應了一個「是」字,忽地眼光一瞥,發現梳粧檯上覆蓋著古琴的那幅紅棱,他雖然沒有看見古琴,但從形狀推斷,這樣一件東西,決不會是女孩兒家的妝台用具,不由得起了疑心,驀地揭開那幅紅綾一看,登時認出了是陳石星那張古琴。

  龍成斌情知不妙,心頭蔔通通的跳,力恃持定,說道:「嬸娘原來是喜歡彈琴的麼?我一直都不知道。」

  「雲夫人」道:「病中無聊,找一張琴胡亂彈彈解解悶兒。」

  龍成斌游目四顧,沒發現有人躲藏的跡象,心裡想道:「陳石星如果沒有來過,他的琴怎麼會在這兒?」當下退後幾步,說道:「我忘記了有點事情要吩咐他們,馬上回來。」

  「雲夫人」察覺他的面色有異,如何肯讓他走掉,說道:「好吧,你快點回來。」等他轉過了身,將要走到門邊的時候,突然以肘支床,一躍而起,儼如餓鷹撲兔,一抓就抓著了龍成斌肩上的琵琶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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