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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最刺耳的是一個宛如金屬交擊的笑聲,這正是上半夜闖入他的家中,搜索雲大俠的那夥人的「大哥」的笑聲。

  隨的聽得雷震嶽的聲音說道:「我已經去仔細搜查過了,陳琴翁已經死掉,但卻沒有雲浩,也沒有你們的胡老三!」

  雷震嶽的聲音也聽得很清楚,但那些人的說話他卻聽不見,只聽得他們的大笑聲,陳石星那會知道,雷震嶽是特地用傳音入密的功夫讓他聽得見的。

  先入為主,他的心裡充滿了對雷震嶽的仇恨,當然也不會想到這是雷震嶽為他消弭一場災禍,引開那一班人。

  「哼,果然不出雲大俠所料,這個一柱擎天當真是和打死爺爺的這些賊人勾結,他們如此親熱,看來交情還真的不淺呢!」陳石星心想。

  那個「大哥」不知說了些什麼,只聽得雷震嶽說道:「如此說來,單拔群已是著了你們的道兒了?那你們還怕他做什麼?嘿嘿,你們怕他臨死反齧?好,我和你們一起回去吧,做事還是小心一點的好,別讓他像雲浩一樣,也不知是不是給別人救了去。就是死了,咱們也得找著了他的屍體才能放心!」

  聽到這裡,後面的話就聽不見了,此時已是將近四更時分,萬籟俱寂,唯聞牆角蟲聲。

  「一柱擎天好狠毒的心腸!」陳石星暗自想道:「那個姓單的人不知是什麼人,但既然是給這班賊人所害,想必該是真正的俠士。唔,聽一柱擎天的口氣,說不定他還是雲大俠的朋友呢。一柱擎天真是可恨,居然還要將他毀屍滅跡。」

  但陳石星自己的事情已是夠他煩惱,他也沒有本領再去理會別人的事情。他定了定神,想起了爺爺和雲浩的吩咐,必須在天亮之前離家了。

  「當務之急,是要讓爺爺入土為安。」陳石星想道:「爺爺最喜歡七星岩,我應該把爺爺葬在七星岩下。」

  但還有雲浩呢,他可不能負著兩具屍體出門。要是先把雲浩埋葬,只怕時間又來不及。

  他想起了雲浩的吩咐,跪下來向雲浩磕了個頭,說道:「雲大俠,請原諒我把你的屍體火化,我要把你的骨灰送回家中,親手交給你的女兒。」他把雲浩的屍體火化之後,將骨灰盛在一個罎子裡,負起爺爺,便即從地道的另一方出口離家。暗室裡的火頭他並沒撲滅,他是按照爺爺的吩咐,親手燒毀了自己所愛的家。

  這個家雖然沒有什麼值得他寶貴的東西,但卻留下他最寶貴的情感。他的父母已早死,他是和爺爺相依為命,在這個家度過十五個寒暑的。

  他咽著眼淚,不敢回頭去看就快要從地下暗室透出來的火光。他背著爺爺,背著傳家之寶的那張古琴,攜著雲浩的骨灰,抄捷徑匆匆奔向七星岩下。

  ***

  雷震嶽沒有猜錯,在七星岸上發出了長嘯的那個人果然是單拔群。

  他是在將近午夜的時分,來到和雲浩約會的那個地點的。

  當然他是什麼人也沒見到。

  單拔群心中苦笑:「我來遲了三天,雲大哥怎能老是呆在這兒等我?嗯,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失約,好在是相知極深的老朋友,雲大哥一定會料想得到我是途中出了事情,無可奈何的。」

  正因為他和雲浩相知極深,是以他雖然沒有發現雲浩,但卻料想得到雲浩一定會給他留字或者其他什麼標記。「雲大哥不會以為我失約的,必定會有什麼線索給我,讓我可以很快的找得著他。」

  他擦燃火石,果然看見懸岩上有雲浩以金剛指力劃出來的箭頭。

  一時之間,他還沒有想到雲浩這個標誌是告訴他是在七星岩裡,黑夜中火石的微光也是看得不很清楚,他以為雲浩可能還在石岩留字,於是走近去看。

  剛剛走到懸岸的下面,忽地一步踏空,原來已是踏著浮泥草皮遮掩的陷附,單拔群冷不及防,跌進陷阱裡了。

  好個單拔群,不愧是第一流高手,雖驚不亂,不待墜下坑底,一腳立即橫踢!

  「砰」的一聲,單拔群腳板撐著坑壁,身形平地拔起,在砂石紛飛之中,居然跳出了陷阱!

  在這生死一瞬之間,他只覺有冷森森的寒光耀眼生纈,原來坑底倒插著六十四把明晃晃的尖刀,刀鋒向上,要是他跌下去的話,後果真是不堪設想!可是他雖然躲過了跌落刀林之災,卻躲不開上面射來的亂箭。就在他身形拔起,剛剛跳出深坑,腳尖尚未站地之際,懸岩上已是箭如雨下!他身子懸空,武功再高,也難抵禦。半空中單拔群倒翻一個觔鬥,雙掌拍出,數十支亂箭,給他掌風掃落。饒是如此,也還是中了三支。一支穿過他的左掌掌心,一支射著他的右肩,還有一支更是危險,射著他的面門,只差少許,幾乎就要把他的眼睛射瞎。

  單拔群雙臂一振,插在他肩頭上那支箭反射出去。跟著拔出插在面上那支箭,血流滿面,大怒喝道:「下三濫的小賊,有膽的出來!」雖然中了三箭,受傷不輕,兀是神威凜凜!

  草叢中一支長槍突然伸了出來,一個賊人喝道:「姓單的,你死在臨頭,還敢目空一切!」挺槍向單拔群刺去,這一槍對準他的丹田,來勢狠辣之極。單拔群喝道:「來得好!」一抓抓著槍頭。那知左面草叢中還理伏有一個人,悄沒聲的倏地一刀斫出,正中他的右腿。懸岩上的群盜見他傷上加傷,齊聲歡呼!

  就在群盜的歡呼聲中,只聽得單拔群一聲大吼,跟著兩聲裂人心肺的慘呼,單拔群騰地飛起左腿,把那個使刀的賊人踢得滾下山坡;再一抓抓著那個使槍的賊人,甩小雞一樣拋出數丈開外。幸虧得那賊魁接住,方不致死於非命。說時遲,那時快,單拔群已是拔出寶刀,一招「夜戰八方」的招式,蕩起一團銀虹,撥打亂箭,沖上懸岩。

  那盜魁這一驚非同小可,「單拔群以七十二把大擒拿手和八八六十四路蟠龍刀法馳譽江湖,果然是名不虛傳!」嚇得慌忙叫道:「散開,別和他硬碰!」

  單拔群斥道:「無膽匪類……」話猶未了,只聽得「當」的一聲,火花四濺,原來是單拔群一刀砍著了石頭,要不是他收步得快,幾乎就要撞著石岩,那盜魁大喜叫道:「單拔群,你中了我們的毒箭啦,毒性如今已經發作,看你還能倡狂?」單拔群屏住了氣,忽覺面上麻癢癢的甚是難受,眼前一片漆黑!

  此時雖然是三更時分,也有星月微光,加以單拔群目力過人,在他跳出陷阱之時,還隱約可以看見懸岩上的幢幢的黑影的。但現在卻忽然什麼都看不見了。單拔群不由得心中一驚:「莫非是我的眼睛瞎了?」那盜魁得意之極,續聲笑道:「為了免使你做了糊塗鬼,死了也不能甘心,我不妨說給你聽,嘿,嘿,單拔群,你走了眼了,我們毒龍幫雖然算不得是什麼大幫大派,在江湖上也有個小小的名頭,你豈能如此藐視於我!」單拔群冷笑道:「哦,原來你是毒龍幫的幫主鐵敖嗎?失敬了!」鐵敖哈哈笑道:「不敢,不過,鐵某大概還不能說是什麼下三濫的小賊吧?」

  單拔群冷冷說道:「我知道你們毒龍幫在東南沿海一帶橫行霸道,新近還得到了一個大靠山厲抗天。哼,哼,但在單某眼中,你這個什麼毒龍幫的幫主,也不過是條小小的泥鰍!」

  鐵敖怒極氣極,反而大笑,「單拔群,你的眼睛已經瞎了,用不著我來罵你,你也是有眼無珠的了。由得你暫且倡狂,你的性命總是捏在我的手中了。放箭射他!」群盜四面散開,冷箭紛飛。單拔群陡地喝道:「你笑什麼?不服氣是不是?好,來而不往非禮也,你也接我的暗器試試。接得住我這顆小小的石子,我說你是好漢!」

  單拔群刀交左手,舞得潑水不入,右手一揚,把一顆隨手在地上拾起來的小石子飛上懸岩。

  這座懸岩離地面有七八丈高,一顆小小的石子從下面擲上來,竟是隱隱挾著風雷之聲!

  鐵敖也是個武學行家,一聽這石子的破空之聲,不由得心頭大駭,想不到單拔群中了三支毒箭,居然還有如此功力!他自忖本身的功力決計接不下這顆石子,慌忙舞起盾牌,當的一聲,把石子磕開。

  不料那顆石子餘勁未衰,斜飛出去,恰恰打著鐵敖身邊一個賊人。這人在毒龍幫中也是個大頭目,本領本來不弱,但卻無法像幫主一樣磕開石子,給打了個正著,登時頭破血流,如此一來,群盜都是大驚失色,乖巧的連忙悄悄躲起來,不敢張弓放箭。有一個盜人不知是一時沒有醒起還是欺負單拔群瞎了,依然一箭射下。卻不知單拔群眼睛雖看不見,卻還有聽聲辨器的功夫。一聽得弓弦聲響,立即又是一顆石子向那人飛去!

  這個賊人的本領又比剛才那個頭目差了一截,如何能夠抵擋單拔群以「彈指神通」的上乘武功飛來的石子?他「啊呀」一聲,張開大嘴,那顆石子無巧不巧的飛入他的口中,門牙打碎了,滿口鮮血,不過比起那個頭破血流的頭目還算得是比較幸運了。

  群盜心驚膽顫,嚇得誰也不敢張弓。單拔群吸一口氣,緩緩走上山坡,作勢要截斷在懸岩上群盜的後路。盜魁連忙打個手勢,叫部下撤退。其實用不著他下令,群盜已是一個個的悄悄溜走了。盜魁跑到估計單拔群石子打不到的地方,方敢張口大罵:「姓單的,你在這裡逞威風吧,用不著待到天明,我們會回來和你收拾屍駭!」

  單拔群凝神靜聽,聽得群盜去得遠了,不覺松了口氣。這口氣一松,登時便覺地轉天旋,再也支援不住。

  他仗著深湛的內功,運真氣護著心房,中毒雖然不輕,一時還未能要他性命。但臉上麻癢癢的感覺卻是越來越甚,眼睛睜不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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