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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陳琴翁面上堆滿笑容,說道:「好,那我就放心了!」「放心了」三字出了口,雙眼亦已閉了。

  陳石星把手一摸,祖父的身體已經僵硬。這剎那間,他只覺得地轉天旋,抱著爺爺屍體,哭也哭不出來,竟然呆了。

  雲浩咽淚說道:「孩子,你哭呀,你快哭呀!」

  呆了好一會子,陳石星這才「哇」的一聲,哭得出來。一發不能收拾,從微弱的咽泣變成了嗚嗚的大哭,眼淚滴在祖父的身上,和陳琴翁身上流出來的血混在一起。

  雲浩悲痛之極,但他可沒有哭。他心裏在想:「事情的真相雖然還未明白,一柱擎天總是脫不了嫌疑。我倘若能夠恢復武功,非找他算賬不可,我若是不能恢復武功那就只能把本領傳給石星了。但一柱擎天並非易與之輩,說不定他還當真如那些賊人所說,是和厲抗天同謀害我的。星兒的本領就是學得和我一樣,恐怕也還是不能替他爺爺報仇。怎麼辦呢?」忽聽得外面似有聲音,雲浩吃了一驚,連忙說道:「星兒別哭,好像有人來了!」

  話猶未了,只聽得一個人哈哈笑道:「原來這牆上有個暗門,幸虧我夠聰明,瞞著大哥,偷偷回來察看!」原來這個人是擅於製造機關的巧匠,但他的「大哥」卻不知道他有這個本領。他剛才已經發現牆壁有點破綻,為了想要獨吞劍譜,故意不說出來。大夥兒走了之後,他才找個藉口,愉偷回來察看。

  陳石星這一驚非同小可,跳起來就想吹熄燈火,準備在黑暗之中,和賊人一拼。

  雲浩忽地叫道:「別熄燈火!給我彈琴,快,給我彈琴!」

  陳石星莫名其妙,但急切之間,已是無暇思索,雲浩的語氣有一股令人不能抗拒的力量,他在六神無主之際,只能聽從雲浩的命令了。

  琴聲叮叮咚咚的響了起來,雲浩皺了皺眉,低聲說道:「你要對周圍的一切,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用心彈奏那半闕廣陵散!」

  陳石星這才想起雲浩是要借琴聲之助,恢復一點功力,連忙強懾心神,重理琴弦,輕挑慢攏,這次彈得果然好了許多。

  在悠揚的琴聲之中,只聽得「蓬」的一聲,牆上的暗門已給那賊人打開了。

  雲浩輕輕說道:「好孩子,別害怕,繼續彈!」

  腳步聲由遠而近,那個人走過六七丈長的一條地道,終於踏進他們這間密室來了!

  「廣陵散」正在彈到思念與良友同游之樂,琴韻輕快悠揚。

  雲浩陶醉在美妙的琴聲之中,心神一片寧靜,對這個人的來到恍若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真氣一點一滴的慢慢凝聚丹田。

  但這個人的腳步聲卻擾亂陳石星心頭的寧靜,他不知不覺回頭去看雲浩,手指在微顫,一個本來應該是柔和輕快的音符變為高亢。

  雲浩眉頭一皺,隨即臉上泛起笑容,彷彿是在安慰陳石星道:「孩子,別害怕,彈下去吧!」

  陳石星瞿然一省,省起了這是生死關頭,要想死裏求生,只有鎮懾心神,依從雲浩的吩咐。

  「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灘。」叮叮咚咚的琴聲,又再輕快得有如流水行雲了。

  那人踏進密室,看見這個情景,太過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倒是令得他不禁有點驚疑不定了!他看見陳琴翁的屍體躺在地上,雲浩背靠著牆,動也不動,臉上毫無血色,分明是一死一傷。但這個少年卻還是如此鎮定從容的彈琴!

  「他們在搗什麼鬼?」這人心裏想道:「難道這老頭兒是在裝死?難道雲浩所受的傷並不如我們想像之甚?」他呆了片刻,甫又想道:「雲浩何等武功,倘若他不是受了重傷,還能動彈的話,焉能任我進來?哼,看來他擺的是空城計,我可不能讓他唬住。至於這糟老頭兒,即使他是詐死,他也決計不是我的對手,怕他何來?」在患得患失的心情之下,這人終於放大膽子,走上前去,舉腳踢陳琴翁的屍體。他要試一試陳琴翁是真死還是假死,同時也是要著一看雲浩的反應如何?

  雲浩仍然動也不動,而且索性連眼睛也閉上了。

  琴聲戛然而止,陳石星喝道:「別碰我的爺爺!」他無法沉得住氣了!

  這人已經把陳琴翁踢得翻了個身,一試之下,確實知道他是真的死了。

  陳石星霍的站起身來,喝道:「惡賊,我、我……」他想說的是「我和你拼了!」忽聽得雲浩輕輕嘆了口氣。

  陳石星如受當頭捧喝,心頭一凜,自思:「我和他拼有什麼用?我死了不打緊,可連累了雲大俠!」他定了定神,頹然坐下,又再彈琴。

  那人哈哈大笑,說道:「你、你什麼?好,你不許我碰你爺爺,我就碰你!」

  陳石星好像沒有聽見他的恫嚇,一心一意的彈他的琴。「廣陵散」的上半闕已經彈到最後一段了。

  那人大怒喝道:「小鬼,你在弄什麼玄虛?我有話問你:你敢不理睬我,我把你活活捏死!」雙臂箕張,作勢就要過去叉陳石星的喉嚨。雲浩忽地張開了口,冷冷說道:「有話你該問我,你想得到你要的東西,也只能問我!不許你碰這孩子!否則你什麼也得不到!」那人哈哈一笑,回頭過來,說道:「好,我就問你!只要你肯說實話,我才懶得和這小鬼頭計較呢。說吧,張丹楓給你的劍譜在那裏?」雲浩緩緩說道:「你自己來拿!」

  那人想不到雲浩這樣容易便答應給他,心裏又驚又喜,想道:「原來那老頭子果然是騙我的,劍譜並沒給一柱擎天拿去。但一柱擎天何以會放過他和他的劍譜呢?依理推測,那老頭兒既是在雷家受傷出來,分明是一柱擎天拷問他了,一柱擎天豈有還不知道雲浩在他家中之理?」

  那人踏上兩步,冷笑說道:「來拿就來拿,我也不怕你搗鬼!」冷笑聲中,突然把手一揚,一支鋼鏢,向雲浩飛去!

  雲浩聞得一股腥風,這是一支餵毒的飛鏢。雲浩心頭一驚,「我終於還是保護不了這個孩子!」那支飛鏢眼看就要打著了雲浩,忽地向上翻騰,幾乎是擦著雲浩的鼻尖飛過。「喀」的一聲,釘在牆上。原來那人發的這支飛鏢,用意只是在試一試雲浩還有沒有武功的。他這發鏢的手法,倒是第一流的暗器功夫。拿捏時候,不差毫釐。

  雲浩定下心神,知道這口注是自己賭贏了。原來,他早就料到這個人不敢就殺死他的,因為這個人還沒有得到他心目中以為必然會有的那本劍譜。

  陳石星聽得了「喀嚓」一聲,不禁又吃一驚,正待回頭看時,雲浩喝道:「別理他,彈下去!」

  那人哈哈一笑,說道:「雲大俠真好膽量,佩服,佩服!」

  雲浩哼了一聲,說道:「劍譜收藏之處,只有我一人知道,我好意想要給你,你反而害我!」

  那人賠笑說道:「雲大俠,我只不過試試你的膽量,你別見怪?」

  雲浩冷笑道:「真人面前何必說假話?你當然不能容我,我也早已不打算活了。不過,你決不能害這孩子,否則我大不了是個死,劍譜你休想到手!」

  那人是個老江湖,本來有點疑心,雲浩為什麼這樣容易就肯給他劍譜的,聽了雲浩這段話,倒是釋然於懷了。「原來他是要拿劍譜來交換這小鬼的性命,嘿,嘿,這個人情倒是不妨暫且賣給他,待劍譜到了手,那時還怕這小鬼飛得上天。」當下賠笑說道:「雲大俠,你多疑了,我胡三雖然不算得什麼人物,在江湖上,也還叫得響字號,豈能加害一個孩子?不但如此,你送我這份厚禮,我還要盡心醫治你的。」

  雲浩裝作相信他的樣子,緩緩說道:「但願你說的話算數。你,你扶我起來,我和你去拿劍譜。」

  雲浩剛才讓那支飛鏢貼著面門飛過,動也不動,胡老三只道他已是完全消失了武功,放下了心,便即過去將他扶起。不料就在這一瞬間,胡老三只覺虎口一麻,脈門已是給雲浩一把抓住!胡老三掙脫不開,這才知道著了道兒,大驚之下,起腳就踢。

  雲浩心裏一驚:「唉,我到底是不行了!」

  陳石星聽得他們扭打的聲音,也是沉不住氣,不覺指頭一滑,又錯了一個音符。雲浩叫道:「用心彈琴!」

  琴韻悠揚中,雲浩呼的一掌直劈出去,這一掌是他畢生功力之所聚,胡老三如何禁受得起?一聲慘號,登時像皮球一般的給拋了起來。但他踢出的那一腳,卻也踢中了雲浩的心窩。

  胡老三像皮球一般從陳石星頭頂飛過,咚的一聲,撞在牆上,腦袋開花,直挺挺的躺在地上,不用說已是一命嗚呼了。

  琴聲戛然而止,陳石星恰恰在這時候,彈完了半闕「廣陵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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