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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八


  這少年抖落身上的雪花,微微一噫,自言自語道:「想不到不久之前,我剛從炎熱的『瀚海』踏過,如今又踏進這酷寒的林海來了。時光如矢,相隔才不過半年。」

  這少年是黑旋風。他已經到蒙古走了一趟,如今又到長白山來的。

  他本來是在蒙古長大的,自幼父母雙亡,收養他的義父前幾年也已死了。他這次回去,雖然是回到自己的第二故鄉,但已經找不到一個親人了。

  不過,雖然找不到親人,故鄉卻也還有他的童年遊伴。

  他先到和林,根本打聽不到雲中燕的消息。沒多久,就給蒙古的武士發現他的行藏,他是從和林逃出去的。

  跟著回到故鄉,巧遇一個回鄉的童年遊伴,他這朋友是蒙古人,在拖雷的「神鷹營」當兵的,「神鷹營」是拖雷的「親軍」。他為了就要跟隨拖雷出發,遠行之前,告假幾天,回鄉省親。黑旋風從這位朋友的口中,方始知道明慧公主也要和拖雷一起,前往長白山的消息。但雲中燕的消息,他的朋友還是不知。

  不過,得到了這個消息,也可以據理推測了。

  明慧公主和雲中燕的關係既是姑侄,又是師徒,這是黑旋風早就知道的。

  黑旋風心裏想道:「她給押回和林,十九是交給明慧公主看管。明慧公主最疼她,這次到長白山去作金國的國賓,想必也會帶她同行吧?」

  就是懷著這樣一個希望,黑旋風又涉流沙,過草原,探林海,從火熱的大戈壁,來到了奇寒的長白山。

  在這綿亙數百里的長白山中,在這一望無際的林海裏,他倒是不怕給人發現,在林海裏什麼地方都可藏身。他怕的是尋不著心上人。

  山上的兵營隱隱可見,他還沒有接近金國的「皇陵」禁區,早已發現有巡邏的士卒了。什麼地方駐紮的是金國的軍隊,什麼地方有蒙古的兵營,他根本無從得知。

  他的猜想是否事實先且不說,即使所料不差,雲中燕當真是跟隨她的姑姑明慧公主來到了長白山,只怕也是無緣「巧遇」。

  「巧遇」?不錯,在目前這種情形之下,他唯一的希望就只能是「碰巧」遇上雲中燕了。難道他還能去搜查每個兵營麼?但這樣的「巧遇」,又是何其渺茫!

  雪花飄在他的臉上,黑旋風抹一抹臉,感到一片清涼,不覺心頭苦笑:「幾個月前,我還在炎熱的大戈壁,那時求一滴水也不可得。唉,但願上蒼憐念我一片癡心,讓我得到這個『巧遇』。」

  「我已經白走一趟和林,萬里奔波,毫無所得。這次總不該又是白走一趟吧?世事變化難料,說不定會有這個『巧遇』的。在大戈壁裏最炎熱那天,我以為我會渴死了,後來不也是碰上一樁我所意想不到的事情嗎?我救了人,人家也救了我。」黑旋風心裏想道。

  半年前的蒙古之行,他本來準備遭遇許多驚險的。結果卻是甚為平淡。當他在和林知道無法找到雲中燕而感到絕望之時,蒙古武士已經發現他的行踪想要緝拿他的風聲,也已傳到他的耳朵,他及時逃出和林。只能說是有點「有驚無險」。真正碰上驚險,是在歸途橫過大戈壁之時。在和林沒有和蒙古武士交上手,在大戈壁卻有了一場大廝殺。

  想起那天酷熱的難受,黑旋風不禁猶有餘悸。

  漠漠黃沙,驕陽似火,在那大戈壁裏,大地都好像喘不過氣來,一切都靜止了,沒有靜止的只有流沙。狂風起處,流沙四散,儼若驚濤。濺在臉上手上,熾熱得有如火炙。

  由於給流沙所阻,耽擱了兩天行程,他水囊裏的水早已喝得乾乾淨淨。而在這寸草不生的沙漠裏,那裏去尋找一滴甘泉?

  嘴裏在冒煙,眼睛在冒火。「再找不到水源,只怕我要在這沙漠渴死了。」正當他熱得極為難受的時候,忽聽得金鐵交鳴和嬰孩的哭聲。

  黑旋風吃了一驚,把眼望去,只見一個背著孩子的婦人,正在被人追逐,已經陷入包圍了。圍攻她的武士,竟有六七人之多。

  激起了義俠心腸,黑旋風精神陡振,頓時忘記了酷熱的煎熬,立即便跑過去拔劍相助。

  那中年婦人武功之高,大大出乎黑旋風意料之外。她用的是一對柳葉刀,刀法之快,快得難以形容。有個蒙古武士欺近她的身前,給他一刀砍傷。要不是她背著孩子,那幾個本領雖然亦非泛泛的蒙古武士恐怕早已給她殺敗。

  好在那些蒙古武士顧忌她刀法的狠快,有一個受了傷,其他的人就不敢太過迫近。但她背著的小孩受了驚嚇,卻是不禁號啕大哭了。

  那中年婦人罵道:「你們要不要臉,一大幫人欺侮孩子!」

  黑旋風向她跑過去的時候,那些武士正在勸她投降。為首的一個說道:「你要保存孩子的生命,只有乖乖跟我們回和林去。」

  婦人斥道:「大丈夫頭可斷膝不可屈,我雖屬女流,遠勝於你們這些鼠輩!」說罷敵人,雙刀交於一手,撫拍孩子:「乖乖,別哭,別哭。你爹是響噹噹的好漢子,你可不能給爹丟臉!」一手撫拍孩子,說話之間,又砍傷了一個武士,雙手這才分開執刀。

  黑旋風熱血上湧,雖然仍在苦熱之中,這一戰竟是比平時更顯精神,和那婦人聯手,終於把這一群蒙古武士打敗了。

  在這群武士跑得乾乾淨淨之後,黑旋風再也支持不住,暈倒地上。好一會子,迷糊中忽覺一片清涼,這才悠悠醒轉。

  睜眼一看,只見那背著孩子的婦人站在他的面前,吁了口氣,說道:「好,你醒來啦。恩公,你放心,你並沒受什麼傷,只是疲勞過度所致。喝過點水,歇歇就會好的。請問恩公高姓大名。」

  黑旋風心裏明白,是那婦人把水給他喝下,他才醒轉的。但雖然醒轉,精神還未恢復。黑旋風低聲說道:「切莫這樣說,同道中人,理直患難相助。恩公二字,我可擔當不起。我姓風,名叫天揚。」

  那婦人道:「風天揚?江湖上綽號黑旋風的少年英雄是不是你?」

  黑旋風道:「我是有這麼一個綽號,可不配稱作什麼英雄。」

  那婦人道:「好,大恩不言報。我有急事,得先走了。這一皮囊水留給你。」

  全靠那婦人留給他的一大皮囊食水,黑旋風才能賴以活命,走出沙漠。

  但可惜的是,他當時未來得及問那婦人的名字,也不知道她的丈夫是誰。

  現在他在大雪紛飛的長白山中,想起那天的事情,猶自感到遺憾。「怪不得以師父那麼高的武功,他也常說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句老話。就以那個婦人而論,她的本領已經勝過我了。本領好還在其次,她那天的氣概,當真不愧是巾幗鬚眉,她的丈夫,想必更是英雄了得。可惜不知道他們夫婦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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