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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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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龍飛對她越來越是同情,嘆口氣道:「不錯,換了我是你,我也會出走的。」心裏則在想道:「她的未婚夫如此可惡可恨,那也是死不足惜了。」如此一想,覺得自己失手殺人,非但不是罪過,反而乃是「俠士」所為了。心情登時輕鬆許多。 顏璧繼續說道:「我出走之後,叔父和『那個人』當然是要把我捉回去的。他們在黑道頗有勢力,追踪我的人恐怕還當真不少呢。」 秦龍飛恍然大悟,說道:「想來那班老大,也是受了你叔父之託追踪你的。怪不得你不敢和他相認。」 顏璧道:「其實在我的長輩之中,班叔叔對我算是最好的了。我猜想那天的事情,未必瞞得過他的眼睛,可能他是為了顧全我的面子,不便在酒店裏將我難為。」 秦龍飛暗自想道:「說不定那班老大還誤會顏璧是和我私奔的呢,怪不得他們要借事生非,和我為難了。」 顏璧接著說道:「依我猜想,班叔叔發現我的行踪之後,便去告訴『那個人』。讓『那個人』對付我,他自己則置身事外。」 秦龍飛笑道:「不錯。清官難斷家務事,小夫妻吵架,做叔叔的當然不便插手。」心裏想道:「幸虧那班老大昨晚沒來,否則我和顏璧給他們一同捉去,那才難看呢。」又想:「說不定班老認為這是『捉姦』,理應由做丈夫的動手。但他卻沒料到顏璧的未婚夫會死在我的手裏。」 顏璧嗔道:「我把你當作哥哥,什麼事情都告訴了你,你卻將我取笑。」 秦龍飛道:「今後你打算怎樣?」 顏璧說道:「我是打算走得越遠越好。班叔叔已經盡了責,要是我猜想不錯的話,他將是置身事外,回家去了。不過我會不會再落在別人手中,卻是難料。但你卻大可不必受我牽連,你也可以置身事外的。」 秦龍飛面色一端,說道:「你又忘了咱們的誓言了?」顏璧說道:「我怎麼會忘了呢?」 秦龍飛道:「是呀,咱們既然說過有禍同當,我焉能置身事外?你剛才的說法,簡直是當我作外人了。」 顏璧笑道:「大哥,可是你也忘了一件事情。」 秦龍飛道:「什麼事情?」 顏璧道:「你忘記我乃是以義弟的身份和你結拜的,但如今——」 秦龍飛笑道:「如今義弟已是變成義妹了。但在我看來,結拜兄弟和結拜兄妹都是一樣。你若是認為先後的身份不同,那咱們也大可以再來撮土為香,重新結拜。」 顏璧說道:「誰要你這樣婆婆媽媽,我要的只是你的真心!」 秦龍飛道:「那你現在可以相信我是真心願意和你同甘共苦了吧?」 顏璧低了頭,含情脈脈的柔聲說道:「大哥,你對我這樣好,我真不知應該如何報答你了?」 秦龍飛禁不住心神一盪,想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這位義妹可比凌師兄的那位呂姑娘還要美得多,本領也是在她之上。」想到了呂玉瑤,不由得瞿然一省,心裏好生羞慚,想道:「我已經做了一件大大的錯事,豈能還是重蹈覆轍?我幫忙顏璧,只能因為她是我的義妹,倘若我存有別的念頭,那豈不是又要變成人品不端的小人了?」 顏璧抬起頭來,嬌聲說道:「大哥,你在想什麼?怎的你的面也紅了?」 秦龍飛道:「沒什麼。我只是在想——」顏璧道:「想什麼,快告訴我!」 秦龍飛道:「我想你,你還是換回男子的裝扮好些。」 顏璧笑道:「不錯,咱們雖是兄妹,也該要避男女之嫌。」 秦龍飛道:「以後咱們一路同行,我仍是把你當作義弟看待。在客店投宿,你也還是依照你原來的習慣吧。」「原來的習慣」,即是各自分開房間。秦龍飛不好意思直說出來,顏璧則當然是一聽就懂了。 顏璧粉臉通紅,柳眉一豎,說道:「大哥,你把我當作什麼人了,你以為我是一個淫賤的女子麼?」 秦龍飛連忙賠罪:「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賢妹,你莫誤會,我只是說,那、那樣,大家方便一些。」 顏璧這才化嗔為喜,說道:「大哥,我敬佩你是個守禮君子。我雖然不是名門閨秀,也是知書識禮的人,將來即使我要嫁人,必然也要明媒正娶。大哥,你,你盡可以放心,我是決不會未曾過門之前,胡招人閒話的。」低下了頭,越說聲音越小,若不勝情。 這幾句話,不啻已是向秦龍飛默許終身。秦龍飛又是歡喜,又是羞慚,心裏想道:「呀,她還以為我是個正人君子,豈知我,我曾經做過毫無廉恥的事情。」 顏璧「噗嗤」一笑,說道:「大哥,你在想些什麼?轉過身吧,我要換衣服了。」 過了一會,顏璧叫他回頭,秦龍飛笑道:「好一個俊俏的小子,那我還是叫你做賢弟吧。我恐怕賢妹叫慣了,在有人的時候也叫了出來,那就糟了。」 兩人走出樹林,大家都是有點不好意思。走了一程,顏璧說道:「大哥,我的身世來歷都已告訴你了,你卻還沒有告訴我呢。」 秦龍飛心裏想道:「那班老大和我說的話,不知她聽見沒有。但不管她是已經知道也好,未曾知道也好。我與她的交情已是今非昔比,我也不該瞞著她了。」 當下秦龍飛便即笑道:「你是強盜的女兒,我的祖先也是強盜。」 顏璧說道:「是嗎?在那裏開山立寨?」 秦龍飛道:「在梁山泊。不過,說來也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有一百零八個好漢結為異姓兄弟,在梁山泊打出了替天行道的旗號,令得朝廷的官軍和入侵中原的韃子都聞名膽落。我的曾祖就是梁山泊一百零八個首領之一。」 顏璧裝作大吃一驚,說道:「原來是梁山泊好漢之後。那麼你的曾祖想必就是綽號『霹靂火』秦明了。」 秦龍飛點了點頭,說道:「梁山不幸瓦解之後,先祖就隱居在一個小村子教武館為生了。不過我的爹爹近年重現江湖,說起他的名字,江湖上或許也還有人知道的。」 顏璧說道:「令尊大名,可是上虎下嘯?」秦龍飛道:「不錯。」顏璧笑道:「怪不得班老大那天對你手下留情了。我這個初出茅廬的小丫頭,也知道令尊的大名呢。秦大哥,你為何不在家中,卻獨自一人跑到這荒涼的邊塞之地?」 秦龍飛嘆道:「一言難盡。」顏璧怔了一怔,說道:「難道你也和我一樣。是和家裏鬧翻,偷跑出來的嗎?」 秦龍飛道:「這倒不是。」 顏璧釘住問道:「那是什麼?」 秦龍飛難於啟口,頗是尷尬。顏璧笑道:「你說過的一句話,說得很對。每個人都有一些或大或小的秘密,不願意讓別人知道。咱們雖然是八拜之交,但你要是不便告訴我,那也不必說了。」 秦龍飛心裏想道:「將來我總是要告訴她的,但現在卻還未到時機。」 當下說道:「梁山泊的後人乃是金虜朝廷的眼中釘、肉中刺,家父近年行藏洩漏,深恐遭受不測之禍,是以叫家人分散。」這話倒也不是謊言,不過卻並非他獨自一人在江湖流浪的主因。 顏璧說道:「有一位綽號『轟天雷』的少年豪傑,聽說乃是令尊弟子?」 秦龍飛道:「不錯。他名叫凌鐵威,正是我的師兄,你知道他?」 顏璧心裏暗暗好笑:「我豈只知道他,我還曾經和他交過手呢。」當然她不敢把真相告訴秦龍飛,當下說道:「令師兄在江湖上闖出的萬兒當真不小,許多人都說他是後起之秀數一數二的人物呢。人的名兒,樹的影兒,我雖然孤陋寡聞,也是曾經聽過令師兄大名的了。不過,我卻是替你有點不值。」 秦龍飛怔了一怔,說道:「什麼不值?」 顏璧說道:「你是秦家的衣缽傳人,我雖然沒有見過令師兄,但我想以你這樣高強的武功,決不會在他之下。你的聲名反而為他所掩,不是有點不值嗎?」 若在從前,秦龍飛聽了這話,正是說到他的心窩,定然引起共鳴,免不了要發牢騷的。此時卻正容說道:「賢妹,你這話錯了。我這位師兄,不論人品或是武功都是遠遠在我之上,他享盛名是應該的。唉,我但願默默無聞過這一生,沒有人知道我更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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