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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到了這位耿公子三歲那年,他的母親才得一位元江南來客帶來的消息,說是耿照在某次戰役中受了重傷,如今正是吉凶未蔔。

  「耿夫人聽得這個消息,當然急著回去照料丈夫。可是當時金宋正在長江對峙,沿途金兵的哨所又是星羅棋佈,即使她的身份能夠瞞得過敵人,也決不能帶了一個三歲大的孩子偷渡長江。

  「無可奈何,耿夫人只好仍然把孩子留在親戚家中,單身回去尋夫。

  「這一去就去了十三年,他們夫妻不但沒有回過鄉下,連消息也斷絕了。是以這位耿公子的父母雖然都是有一身超卓的武功,他卻是一竅不通,只懂吟詩作對。」

  呂玉瑤道:「哦,他的母親也是一位女俠嗎?」

  呂東岩道:「不錯,耿夫人是耿照的表妹,姓秦,名弄玉。二十年前,在江湖上也是頗有名氣的女俠呢。」

  (耿照夫妻的身世,見拙著《挑燈看劍錄》。又名《狂俠天驕魔女》)

  轟天雷道:「黑鷹年震山攔途截劫這位耿公子,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

  呂東岩道:「對這一點,我也還是捉摸不定。」

  呂東岩繼續說道:「耿夫人南歸之時,曾留下一串夜明珠給她的兒子。這是耿家的傳家之寶,價值連城。不過耿夫人將它留給兒子,倒並非因為它是稀世奇珍,而是預防有甚意外,留下來作為他年父母兒子相認的信物。

  「耿電十六歲的時候,那個窮親戚將他帶到虎威鏢局,求見總鏢頭孟霆,說是有件事情,只能和孟霆一個人說。

  「鏢局裡常有客人要求保『暗鏢』的事,是以孟霆也不覺得奇怪,就在密室裡接見他們。

  「客人把耿電的身份告訴了孟霆,接著拿出了那串夜明珠,說道:『我是個窮酸漢,付不起鏢銀。總鏢頭若肯答應將這孩子送到江南,這串夜明珠是他母親留給他的,就當作是耿家付你的鏢銀吧。』

  「孟霆如何肯要,當下哈哈一笑,問那客人道:『你我素昧平生,何以你敢把這樣秘密的事情告訴我?不怕有滅門之禍麼?』要知耿照已經是宋國駐防長江南岸的一位總兵官,此事倘若有人向官府告發,收藏耿公子的這位親戚的確是可能會有滅門之禍的。何況他還藏有這樣一串價值連城、引人覬覦的夜明珠。

  「那客人道:『你我雖然素昧平生,但你孟鏢頭的俠義名聲,天下誰人不曉?我若信不過你,還敢到這虎威鏢局來麼?』

  「孟霆聽了這話,哈哈笑道:『你稱讚我的話,我不敢當。但你要付我鏢銀,卻又未免把我看得小了!』當下就將那串夜明珠縫在耿電身穿的一件舊棉襖內。

  「這個秘密,當時只有孟霆知道。我是在三年之後,重見孟霆之時,他方才告訴我的。」

  轟天雷聽得悠然神往,禁不住讚歎道:「孟老鏢頭固然是俠義可風,那位窮親戚也當真不愧是個義士!」

  呂東岩歎了口氣,說道:「可惜這位義士現在卻是死生未蔔,禍福難知!」

  轟天雷吃驚道:「他遭遇了什麼意外了?」

  呂東岩道:「孟霆把耿公子送過長江,回來之後,曾經去找過那個教蒙館的老夫子,向他報個平安喜訊。不料他那蒙館早已關門,他的鄉人說自從他那次帶耿電出城之後,就沒有回來過。孟霆很擔心他是給年震山這幫強盜綁架去的。」

  呂玉瑤道:「但願他吉人天相,逢凶化吉。」

  呂東岩繼續說道:「此事是發生在年震山劫『鏢』之前,是以也有一個可能是,那人經不起拷打,已經吐露了夜明珠的秘密,年震山才會來劫『鏢』的。」

  轟天雷道:「這人一副忠肝義膽,即使當真是被年震山綁架,受到非刑拷打,想必他也不至於吐露秘密的。」

  呂東岩道:「但願不是如此。但若然不是如此,禍患只怕就更大了。」

  呂玉瑤道:「為什麼?」

  呂東岩道:「年震山來劫這位耿公子,為的什麼?只有兩個可能,一個是他要搶這串夜明珠;一個是他知道耿公子的身份,要向金虜邀功領賞!

  「若是前者,年震山不過是尋常強盜的所為;若是後者,他就是金虜的鷹犬了。我與他結了仇,禍患不是更大嗎?」

  呂夫人道:「那個窮親戚,會不會把兩件秘密都吐露了呢?」

  呂東岩道:「按情理說是不會的。那個窮親戚若然當真是一出鏢局,就給年震山綁架了,那麼年震山的目的就一定是為了求財。」

  呂夫人道:「為什麼?」

  呂東岩道:「他們衣裳破舊,敢於踏進虎威鏢局,有眼力的強盜自必會猜測他定是身懷重寶,才能夠請得動孟霆來作保鏢。

  「再說,那個窮親戚為了保命,也只須說出夜明珠的秘密就夠了,何須再冒滅門之禍,說出另一件秘密?」

  呂夫人點點頭,說道:「這麼說,我倒寧願、寧願年震山只是為了求財了。」

  在說到「寧願」兩字之時,她停了一停,過了半晌才說出下面的話。原來她是想說:「我倒寧願那個窮親戚是被綁架的。」

  呂東岩道:「是呀,倘若不是為了求財,那就是年震山早就知道耿公子的身份,甚或他本來就已暗中投靠金虜,這次是金虜派他出來的了。不過,若是這樣,他也用不著綁架那個窮親戚了。」

  呂玉瑤插口道:「爹爹,你也不用太過擔憂。這件事情已經過了十年,年震山直到今天才來找你。若然他是金虜的鷹犬,又已知道了耿公子的秘密,他們豈能讓你平安過這十年?」

  轟天雷道:「我也是這樣想。年震山將我打得重傷,我當然是痛恨他的。但按他今日的行事來說,他來尋仇,卻也還是依照江湖規矩。大概不至於是金虜鷹犬吧。」

  呂東岩道:「你們說得都很有理,不過,我對年震山捉摸不透,總是難免有點憂疑。這也就是為什麼我從來不肯和人提及我和年震山結有梁子的原因了。」

  呂玉瑤笑道:「爹爹,我看這幾年來,你是越來越膽小了。」

  呂東岩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凡事總是小心一點好些。」

  沉吟半晌,接著說道:「我有好幾年不走江湖了,淩賢侄,待你的身體好了一些,我倒想出門一次。」

  呂玉瑤道:「爹爹,你是為了何事?」

  呂東岩道:「一來是去探訪你的淩伯伯。鐵威在咱們家裡受了傷,恐怕要待個一年半載,才能回去,我也應該向他的爹爹報個訊,免他掛念;二來我也想順便到大都拜訪丐幫的陸幫主,他們丐幫消息靈通,或者可以查出那個黑鷹年震山的底細。」

  還有一個原因他不便說出來的,那是他想和轟天雷的父親商談兒女的婚事。這頭婚事,目前他還決斷不下,是以他要待轟天雷好了一些,即是再過一段時間之後,方能定奪。在這段時間中,他可以冷眼旁觀,看看這對小兒女,是否性情相投,而淩鐵威又是否適合做他的佳婿。

  轟天雷當然不知道他有這個心思,說道:「老伯不用為小侄擔心,我的身體是自小打熬慣的,現在死不了,自然就會好起來。老伯有緊要的事情,可別為小侄耽誤了。你們一家人對我這樣好,我已是過意不去。再誤了老伯的事,我的心可就更不安了。」

  呂東岩笑道:「你幫了我們這樣大忙,以致受了重傷,我更是過意不去呢。你安心靜養吧。總得待你好了一些,我才能向你爹爹報喜啊!」

  「報喜」二字,語意雙關,轟天雷聽不懂,呂夫人心裡可是明白。不由得暗暗著急,想道:「他若是定要把女兒許配給這傻小子,這可如何是好?這傻小子對我家有大恩,人也確實不錯,唉,但總是比不上我自己的親侄兒。」

  ***

  轟天雷果然復原甚快,起初以為他至少要半年才能走動的,不過兩個月,他就能夠下床了。

  在這兩月當中,呂玉瑤固然是經常在他病榻旁邊,丘大成也不時進來問候。轟天雷是個耿直的人,不知不覺,也就拿他當作好朋友看待了。

  這一天轟天雷試著走出院子,伸拳踢腿,活動筋骨。呂玉瑤陪著他,見他拳打腳踢,虎虎生風,大喜說道:「淩大哥,你好多啦!」

  院子裡擺有幾副練武用的石鎖,轟天雷一時興起,說道:「待我試試。」

  呂玉瑤來不及攔阻,他已經把一副頭號石鎖舉了起來。呂玉瑤急道:「快放下來,別弄傷了身體。」

  話猶未了,只見轟天雷把石鎖一拋,隨手接下,這才好好地放下來。把呂玉瑤嚇了一個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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