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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玄經道人初時本來以為攻力雖不如他,在劍法上大概還是可以略略佔先的,此時方始知道黑旋風不但是內功掌法高明超卓而已,即在劍法上的造詣,也是只有在他之上,決不在他之下。

  玄經道人使出渾身解數,接連退了八步,這才逐漸解了黑旋風的先手,變成各有攻守的相持局面。

  雙方使出了上乘劍法,進如猿猴竄枝,退若龍蛇疾走,起如鷹隼飛天,落若猛虎撲地。這一場比劍,把眾人看得眼花撩亂,人人都是屏息以觀,動也不敢一動。只聽得運劍之際颯颯的風聲,和樹葉落下的簌簌聲響!

  過了約半炷香的時刻,黑旋風劍法一變,那根樹枝宛若靈蛇吐信一般,忽前忽後忽左忽右,當真是變化莫測,難以捉摸。玄經道人的每一招劍法,都好似早已在他意料之中,先發制人,玄經道人只有招架的份兒了。

  原來黑旋風是有心讓他把十三路混元劍法使全了的,他在看過了玄經道人的全副劍法之後,登時融會貫通,在對方出第一招的時候,就知道跟著來的第二招是什麼了。如此一來,玄經道人焉能還是他的對手?

  玄經道人想要削斷對方的樹枝,由於給對方制了機先,每一招都是攻他之所必救,總是不能如願。玄經道人驀地想道:「劍法我是比不過他的了,但好在他是說過點到即止的。我拼著受點傷,只要能夠削斷他的樹枝,也可以算作是打成平手了。」

  主意打定,賣了一個破綻,待黑旋風的樹枝點來,陡地橫劍一封,劍光倏合,只道這一下定能遂了心願,最多手臂受點輕傷。

  不料算盤雖然打得如意,卻是不能如他所願。就在這瞬息之間,玄經道人只覺虎口一麻,就像脈門給螞蟻叮了一口似的,長劍把握不牢,噹啷墜地!

  黑旋風那根樹枝折下來的時候,帶著幾片樹葉,此時黑旋風跳出了圈子,只見那根樹枝還是像剛折下來的時候一樣,樹皮都沒半點傷痕,只是枝頭的樹葉落了兩片。

  黑旋風扔下樹枝,哈哈笑道:「好劍法,好劍法!換了別人,決不能削掉我枝上的樹葉。咱們各勝一招,就算是打個平手吧,不用再比了。」

  玄經道人滿面通紅,說道:「多謝閣下手下留情,貧道是輸得心服口服了!」

  原來剛才那根樹枝在他虎口的輕輕一點,倘若加多兩分輕力的話,他的少陽經脈便要受傷,亦即是一條手臂便要變成殘廢,終生不能用右手使劍了。

  孟青河說道:「這場比劍當真是令我們大開眼界!黑大俠的劍法固然是神出鬼沒,玄經道長的劍法亦是我輩所望塵莫及。換了是我,只怕三招也不能抵擋。」

  他是個善於辭令的老江湖,說出話來,甚為得體。固然是顧全了玄經道人的面子,卻也是他的由衷之言。

  玄經道人道:「孟老鏢頭,你別給貧道臉上貼金了。說老實話,我這次伴你們到這虎頭岩上,雖說是出於石莊主的邀請,但我的本意卻只是想藉此機會,見識見識黑大俠超凡入聖的武功。你當我是當真願意助紂為虐嗎?如今心願得償,黑大俠倘能見諒的活,貧道告退了。」

  黑旋風笑道:「道長的來意,剛才一動手的時候,我就早已明白了。我怎能誤會道長?若蒙不棄,咱們交個朋友如何?」說罷,伸手與玄經道人一握,請他留下。

  此時就只剩下孟青河的鏢局事情還未解決,孟青河忐忑不安,站在一旁看黑旋風的臉色。

  黑旋風道:「我並不想和貴鏢局為難,但康元弼搜刮來的民脂民膏,我卻是不能讓他安享!」

  孟青河心頭一沉,苦笑說道:「可是康元弼卻要向我們的鏢局追討呢!」

  黑旋風哈哈笑道:「孟老鏢頭不用擔心,這件事我早已替你辦妥,包保官府不會再向貴鏢局追討啦!」

  孟青河又驚又喜,又是有幾分不敢相信,說道:「康節度使派有家人在薊州府坐催,這件案子怎的會輕易了結?不是老朽不敢相信,還望閣下明白見告。」

  孟青河保的這支鏢是在薊州失事的,故而由薊州府的衙門承辦。

  黑旋風笑道:「我給一件東西你看,你就可以放心了。」說罷掏出一封文書,孟青河接過來一看,只見上面蓋有康元弼的「節度府」印信,原來是康元弼給薊州府的一封「諮文」。諮文內說,他的失物已經得虎威鏢局從賊人手中奪了回來,是叫薊州府「銷案」的。

  孟青河大喜過望,說道:「這是怎麼回事?」

  黑旋風笑道:「是我叫康元弼這樣做的。我怕你不放心,這封諮文也是我特地從薊州府的衙門偷出來給你看的。案子已經銷了,『諮文』早已『歸檔』,不過我還是要將它送回去的。你現在看過了,這印信沒假吧?你可以還給我。」

  玄經道人笑道:「孟老鏢頭,如此一來,你的鏢局非但不用關門,還可以領功了呢!」

  孟青河歡喜得嘴巴笑不合攏,把那封文書還給黑旋風,說道:「康元弼搜刮來的民脂民膏,失掉之後,氣得他幾天吃不下飯,好像死了父母也沒這樣傷心。想不到他竟然會乖乖的聽你的話,如此輕易的就把這件案子一筆勾銷了。」

  黑旋風笑道:「他才不會『乖乖』的聽話呢,他是不敢不從!說來我也要多謝你,你肯離開康家來赴我的約會,我才有可乘之機。」

  原來黑旋風在孟青河、胡軒等人離開康家之後,偷入康元弼的臥室,割掉了他的頭髮,將一封擬好的「諮文」用匕首插在他的枕頭,要他照著寫的。

  孟青河得知原委,又是歡喜,又是感激,又是羞慚。心裡想道:「想不到黑旋風這樣的夠朋友,了結這件大案,比我希望的還要美滿。」

  他當然明白,黑旋風剛才說的幾句話是顧著他的面子。康元弼的家中戒備森嚴,像他這樣本領的高手也有好幾個。黑旋風偷入康家,來去自如,當然不是因為他不在康家,才有「可乘之機」的。

  玄經道人笑道:「孟老鏢頭,從今之後,你接買賣也可得選擇主兒了,別要只是顧著做生意啊!」

  孟青河道:「這個何勞你說,從今之後,我是寧可鏢局關門,決不會替貪官保鏢的了!」

  此時只剩下一個連浩明尚未發放。連浩明給黑旋風用獨門手法點了穴道,呆若泥塑木雕。他耳朵聽不見,眼睛是看得見的。眼看著同來諸人,一個個的走了,有的人是黑旋風放走的,有的人是受了傷逃走的,但縱然是受傷而逃的,那條性命也總算是保住了。只有他一個人仍是「命運」未蔔,不由得忐忑不安。藏之中而形於外,嘴巴雖然喊不出來,那對骨碌碌轉動的眼珠,已是把他心中的恐懼表露無遺。

  黑旋風哈哈一笑,說道:「這廝慣用點穴作弄對方,如今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看來也是夠他受了。」

  玄經道人說道:「連浩明在黑道上的名聲雖不大好,但似乎也還不能算是罪大惡極。他的耳朵已經給人削掉,亦算是受到懲戒了,黑大俠就饒了他吧。」

  黑旋風說道:「道長說得不錯,論他的罪是不該死的。但他縱容徒弟,做的惡事卻是難以勝計。」

  玄經道人道:「他那個大弟子亦已給人挖掉眼珠了。」

  黑旋風道:「我正想請問兩位,那個人是誰?他可曾留下什麼話?」

  孟青河道:「是個白衣少女。她挖掉了連浩明的大弟子的眼珠,似乎只是為了私怨。但卻並沒有留下什麼話。」

  當下將那個白衣少女懲戒連浩明師徒的情形,與及她所曾說過的說話,想得起來的,都對黑旋風說了。

  黑旋風沉吟半晌,說道:「他那個大弟子作惡多端,只是挖掉了他的眼珠,倒是便宜他了。但連浩明給削掉耳朵,卻還算得處罰適宜。看在道長替他求情的份上,我就放他走吧。」說到一個走字,雙指一彈,一枚銅錢飛去, 恰好打著連浩明身上的相應穴道,登時替他把被封的穴道解了。

  連浩明拾起了判官筆,看了一看,忽地長歎一聲,說道:「我再練十年,也鬥不過你,這對判官筆,我還要來何用?從今之後,只當江湖之上沒有我連浩明這個人吧!」說罷,把那對判官筆拋下穀底!

  黑旋風點了點頭,說道:「好,想不到你倒還有點骨氣。從今之後金盆洗手,說不定你倒可以因禍得福呢!」

  孟青河與師侄方震再次向黑旋風道謝之後,便與玄經道人一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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