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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回 路轉峰回逢俠女 林深路秘出奇兵(2)


  原來這少女不是別人,正是最近才與葉慕華化敵為友的那個耿秀鳳。

  耿秀鳳微微一笑,與江曉芙拉了拉手,說道:「江姑娘好武藝。江姑娘是來找表哥的嗎?」她竭力要和江曉芙表示親熱,臉上的笑容卻是有點不大自然。

  江曉芙早已從宇文雄的口中約略知誼一些葉、耿二人的情事,江曉芙是個七竅玲瓏的女子,心中暗暗好笑:「敢情這位耿姑娘是沒來由的吃起幹醋來了。」說道:「葉慕華雖是我的表哥,但我認識他卻遠在耿姐姐之後,我還是前幾天才第一次和他見面的。」說罷,也笑了一笑,卻拉著宇文雄的手道:「是我的師兄和葉表哥來找我的,不是我去找他。」

  江曉芙答得十分巧妙,更抓上她和宇文雄這麼一個親熱的態度,登時絲毫不著痕跡的就把耿秀鳳心中的結解了。不過江曉芙還是不懂耿秀鳳何以認為她是要到小金川來找葉慕華。

  耿秀鳳怔了一怔,說道:「哦,你是前幾天才見著你的葉表哥的,你到小金川不是找他?嗯,這可就奇怪了。」

  江曉芙也詫道:「什麼奇怪?」耿秀鳳笑道:「咱們到裡面說去。」和江曉芙手牽手走進那間茅屋,這回可是笑得十分自然,態度也是真的親熱了。

  茅屋裡有個光著兩隻大腳板的少婦,腳踝套著三隻銅環,手中拿著一柄獵叉,在她旁邊是個熟睡了的、年約六七歲的孩子。看她的裝束是倮倮族女人。大約因為她剛才還未知道來的是友是敵,故而拿起獵叉,衛護她的孩子。準備耿秀鳳萬一不敵,江曉芙進了茅屋的話,她就要和江曉芙拼命。現在她看見耿秀鳳和江曉芙牽著手進來,當然是大感意外了。

  耿秀鳳嘰哩咕嚕的和她說了幾句倮倮族的土語,指了指江曉芙,又拍了拍自己的心口。江曉芙雖然不懂倮倮族的語言,也明白耿秀鳳說的意思,一定是向這少婦表示她和江曉芙乃是知心朋友。

  那少婦拍了拍茅草編織的墊子,示意請江曉芙坐下,又指著宇文雄道:「他、他也是朋友?」原來這倮倮少婦也會說幾句漢話的,不過說得生硬而已。耿秀鳳點了點頭,道:「也是的。」於是那少婦也請宇文雄坐下。

  耿秀鳳道:「這位瑪花姐姐是我的女朋友。三年前我帶了我爹爹舊部反了朝廷,從回疆歸來,經過這兒,和瑪花姐姐結識,後來也曾在她家裡借宿過幾次。瑪花姐姐的本領可真不錯哩,她憑著一柄獵叉,養活了她的孩子。有獵叉在手,老虎也打她不過。」瑪花不大會說漢話,卻聽得懂七八成漢話。澀然一笑道:「怎比得上你耿姑娘。」

  耿秀鳳介紹了那位倮倮族少婦瑪花之後,瑪花請他們坐了下來,宇文雄和江曉芙迫不及待地問道:「耿姑娘,你又是怎麼會到這裡來的?耿姑娘,你怎麼會以為我是要到小金川去找葉慕華?」

  耿秀鳳道:「宇文少俠,那日華山之事,你也在場,你是知道的了。我得了朱家兄弟和葉慕華給我說明真相,我這才如夢初醒,知道我的大仇人是葉屠戶,似在我是錯怪了葉慕華了。我,我真是好生慚愧!」宇文雄道:「耿姑娘雖然知道得遲了一些,但總比不知道好。」

  耿秀鳳歎了口氣,說道:「但我卻想不到我師父的一家,竟是暗中為清廷效力的武林敗類,和葉屠戶乃是一丘之貉。那日我叛師而去,想回轉飛鳳山重整旗鼓,路上又遭遇歸德堡和官軍的夾攻,飛鳳山的大寨也給官軍挑了。不過我們的損失固然不輕,官軍的損失更重。」

  耿秀鳳喝了一口苦茶,接著說:「經過了這一戰,我明白了一個道理,葉屠戶,歸老賊為什麼敢這樣橫行霸道?都是為了有『朝廷』給他們撐腰。葉屠戶官做得大,罪惡也就更大。他要殺盡天下的英雄義士,保韃子的江山。歸老賊只是一方土霸,他沒有這樣大權力,他就魚肉鄉民,要保持他『威震關中』的寶座。

  「但不論他們的罪惡是大是小,總之,貪官、惡霸和『朝廷』都是禍害百姓的東西,『朝廷』是樹根,葉屠戶、歸老賊這些人是樹幹、樹枝。以往,我只是要報我殺父之仇,即算在我知道葉屠戶是我的仇人之後,我也只是想要殺他,誰欺負過我的我也要報復,歸老賊父子欺負我,我就要殺他們父子。如今,我已知道,我的仇人不單單是這幾個人了,我要報仇,也就必須反抗清廷。這就是我逐漸明白了的一個道理!」

  宇文雄贊道:「對,耿姑娘,你這個道理明白得很好,你也把這個道理說得很是透徹。」

  耿秀鳳說道:「失了飛鳳山的大寨,我知道只靠我自己的力量是報不了仇的。是以我帶了部屬到這裡來想要參加義軍。葉屠戶是我的大仇人,也是義軍的死對頭。我參加義軍,既可以報家仇,也可以報國恨。但我在義軍中沒有熟人,只有一個葉慕華是曾經相識的,我到了這裡,就只好找他了。」說至此處,臉上微泛紅暈。

  江曉芙暗暗好笑,心道:「你和我的葉表哥,豈祇只是曾經相識?」問道:「然則你卻怎麼會想到要到小金川來找我的葉表哥?」

  耿秀鳳道:「我們到了黑狗嶺,才知道不過十日之前,該地曾經發生一場大戰。附近人家十室九空,走得動的早已躲避兵災去了。我們好不容易才找著一個守在家裡的老婆婆,向她打聽消息。這老婆婆說,大戰過後,義軍早已撤走,她也不知道義軍是藏在什麼處所。但當我說出葉慕華的名字,她卻知道是義軍的首領。這消息對我倒是一個意外,葉慕華不過比我早來個十天半月,義軍原來沒有首領的嗎,怎的就讓他做了首領?」

  江曉芙道:「此事說來話長,但那老婆婆沒有告訴你嗎?」

  耿秀鳳道:「那老婆婆對我們本來是冷冷淡淡的,聽我說出了葉慕華的名字,這才和我表示親熱起來。我正想向她再探消息,不料有一隊清軍已經發現了我們的蹤跡,到那兒搜查了。」

  耿秀鳳喝了一口苦茶,接著說道:「一場小規模的戰鬥過後,我們擊退了清軍,但不幸那老婆婆卻中了流矢,喪了性命。我們俘獲一個清軍,我就向他拷問,他供出義軍的主帥已經逃往小金川,至於那支義軍則早已是全軍覆滅。他是在嚴刑拷打之下作供的,看來似乎不假。」

  江曉芙笑道:「這兩個消息都是假的。不錯,原來義軍的首領也是姓葉,不過,此葉不同彼葉。逃往小金川的是那個混入義軍,篡竊了主帥的高位,其實卻是清軍奸細的葉淩風,不是葉慕華。給你迫供的那個猜軍,若不是有心騙你,那就是張冠李戴了。」

  江曉芙心想:「這位耿姐姐對付俘虜的手段和葉表哥大不相同,葉表哥優待俘虜,俘虜才肯和他說實話。耿姐姐嚴刑迫供,也就難怪那俘虜要謊言騙她了。」

  其實,江曉芙也只猜對了一半。原來那個俘虜只是一個普通兵士,他根本就還未知道葉淩風和葉屠戶的父子關係。那日葉淩風偽裝是給清軍追捕,逃往小金川,葉屠戶派出的一隊「追兵」,這個俘虜當時也是「追兵」之一。知道其中秘密的只有那個帶隊的軍官。故而當耿秀鳳向那俘虜追問「義軍主帥」的下落時,那俘虜就據他所知的供了出來,倒不是甘心欺騙耿秀鳳的。不過,他供出的什麼義軍全軍覆滅的鬼話,那就是存心恫嚇的了。

  耿秀鳳吃了一驚,大為惶惑,說道:「葉淩風?這似乎是葉慕華的另一個名字?」原來耿秀鳳早已查明了葉慕華的底細,知道他原來還有一個名字叫做葉淩風。但卻不知道其中易名的曲折。

  於是江曉芙將這中間的曲折原原本本地告訴耿秀鳳,聽得耿秀鳳驚駭不已。

  耿秀鳳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之後,又驚又怒,柳眉倒豎,說道:「原來葉淩風這奸賊就是葉屠戶的兒子,他混入小金川,這禍患可真不小,這麼說來,我雖然找錯了人,但錯有錯著。為了消除這個禍患,咱們更是非到小金川不可了。」

  江曉芙皺了眉頭說道:「清軍在山下連營結寨,封鎖得水泄不通,咱們卻怎能到得了小金川?」

  耿秀鳳笑道:「我有辦法到得小金川。」宇文雄、江曉芙喜出望外,連忙問道:「什麼辦法?」

  耿秀鳳道:「辦法就在這位瑪花姐姐身上,她可以帶我們過去。」

  耿秀鳳用土話和瑪花交談了一會,接著說道:「那日我們遭遇清軍襲擊之後,我知道我們這一小隊人是決不能通過清軍的防線的,我把部屬交給朱家兄弟率領,叫他們分頭去找義軍。我則因為信了那俘虜的供辭,獨自到小金川去。這帶地方我是走過幾次的,地形很熟,清軍的兩道防線給我偷過,終於找著了瑪花姐姐。就在你們來到的時候,我正在向瑪花姐姐請教通過清軍最後一道防線的辦法,瑪花姐姐擔保可以帶我過去。你們一來,打斷了話柄,如今瑪花姐姐才向我說清楚了。說起來這真是一個絕妙的辦法,通過清軍的防線,可以不費吹灰之力。」耿秀鳳故意「在悶葫蘆裡賣啞藥」,不把謎底揭開,逗他們著急。

  江曉芙道:「既然瑪花姐姐可以帶我們過去,事不宜遲。這就去吧!」她和宇文雄都是半信半疑,心想:「怎可能不費吹灰之力就通得過清軍的防線?」但也料想耿秀鳳不會騙她,耿秀鳳既然不肯先說,他們急於要到小金川,也就不必多問了。反正這個「啞謎」總是要揭開的。

  瑪花背起了熟睡的孩子,一手拿起獵叉,一路上,唱著催眠的曲子,滿不當作一回事的在前帶路,她那孩子醒了一會,在媽媽的催眠曲中又睡著了。

  瑪花到了一處山坳,只見她把獵叉撥開荊棘,露出了一個洞口,耿秀鳳這才笑道:「這個洞的另一頭出口就在小金川,剛剛通過了清軍的防線。咱們在山洞裡走過他們的防地,清軍做夢也不能想到。這豈不是不費吹灰之力?」

  原來這個山洞是當地土人當做避難用的,她們的先人發現了這個山洞,為了保守秘密,在洞口故意種上荊棘,年深日久,荊棘成叢,都已高逾人頭了。

  瑪花擦然火石,把折下的荊棘點起了一把火把,帶她們走入這個奇妙山洞。洞中景色在火光之下豁然顯露,這一瞬間,眾人都是情不自禁的發出歡喜讚歎的聲音。正是:

  探秘尋幽開異境,要從此洞出奇兵。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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