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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回 自古忠奸難兩立 終須黑白要分明(4)


  葉淩風是怎樣潛入小金川的呢?且說清軍敗退,身為統帥的葉屠戶逃在最前,逃得最快,直到逃入了自己的防地,聽說並無義軍追擊,這才得以心神稍定,下令安營。

  營雖「安」了,心卻還未能安。平日裡威風凜凜的葉屠戶,此時就像一隻打敗了的公雞似的,羽毛剝落,垂頭喪氣,在「帥帳」裡繞帳彷徨,唉聲歎氣地道:「這怎麼好?這怎麼好?我已經報上朝廷,誇下海口,說是咱們父子裡應外合,定然可以把叛軍一舉盡殲。不但誇下海口,而且給你預先領了功了。朝廷對咱們父子也真不薄,賞給我兵部尚書銜,全權督辦四川軍務;你也得了個『記名總兵』的劄子。好啦,想不到如今都落了空,咱們非但沒有盡殲叛軍,反而吃了這損失慘重的大敗仗!朝廷降罪下來,這可怎麼是好?最糟糕的是你的身份又已給他們識破,趕了出來,以後想再混進叛軍裡去也不可能了。唉唉,這回可真是一敗塗地,連補救的辦法都沒有了!廷兒,你一向聰明,你給為父的想想,可、可還有什麼辦法沒有?」

  葉淩風道:「爹,你別盡吵,我心裡比你更煩。你一吵,我更是想不出辦法了。」

  葉淩風豈只「心煩」而已,他實在要比他的父親更要心慌。

  要知若果他的真面目未給戳穿的話,他還可以混在義軍之中,看風使舵。但如今他的叛徒面目已露,則只有與義軍公開為敵了。

  他想起了宇文雄咬牙切齒要殺他的那股神氣,他想起了葉慕華拔劍怒斥他的神情,他想起了鐘秀「翻臉無情」,狠狠打在他面上的那一巴掌──不,豈只是這三個人?如今他已變成了武林公敵,那一個英雄好漢還能放過了他?尉遲炯夫妻定然非殺他不可,最後,還有一個他最最恐懼的師父江海天,葉淩風越想越慌,不寒而慄。

  跟隨葉屠戶的兩名「戈哈什」(是最低軍官品級的護兵)打了兩盆洗臉水進來,說道:「大帥和公子請洗洗臉。公子,你也要更衣吧,我們都給你準備好了。你看這套新衣合不合身?」葉屠戶雖在敗軍之際,但官架子還是擺得十足,也還少不了有人服侍他的。

  葉淩風身上穿的還是原來那套義軍統領的軍裝,經過了一天的苦戰,衣裳早已開了幾處裂縫,而且是沾滿血漬的了。他的臉孔給鐘秀打得皮開肉裂,也是一臉血污。可是葉淩風卻不去洗臉。

  葉屠戶道:「廷兒,你擦擦臉吧,精神些。」葉淩風忽道:「不,這樣最好。爹,我想出辦法來了!」

  葉屠戶喜道:「什麼辦法?」葉淩風道:「我到小金川去,相機行事。說不定還可以來個裡應外合,把冷天祿這股叛軍吃掉。這麼樣,咱們雖然不能消滅援川的叛軍,但攻破小金川更是大功一件!」

  葉屠戶沉吟道:「你混進小金川去,好雖是好,但只怕太冒險吧。」

  葉淩風道:「爹,只要你加強戒備,把小金川封鎖得水泄不通,不放任何人進去,那麼我也就不至於有什麼危險了。小金川那邊都知道我是義軍統領,蕭志遠又是我的八拜之交,他們一定會相信我的。」

  葉淩風不是不怕危險,但事到如今,他也只好賣命去幹了。他自知罪大惡極,決不能見容於義軍。遂只有妄想消滅義軍以保全他的狗命了。

  葉屠戶歎了口氣,說道:「也只好如此了。你幾時去?」葉屠戶只有這一個兒子,本來不想讓他去冒這麼大的危險的,但想到這次若是不能立功自贖,連自己的身家性命也保不在,也就只好拼著犧牲他的寶貝兒子了。

  葉淩風道:「事不宜遲,現在就去,爹,你派一隊騎兵假裝追我,另外我把這兩個戈哈什帶去。」

  葉屠戶詫道:「你把兩個戈哈什帶去做什麼?」

  葉淩風打了一個眼色,說道:「我在路上也總得要人跟隨呀,我一踏進那邊的防地,就會放他們回來的。」

  葉屠戶登時會意,便吩咐那兩個戈哈什道:「你們小心服侍少爺,回來之後,我給你們當上一個管帶。」這兩個戈哈什不敢抗命,又想升官發財,只好答應。

  小金川的義軍被清軍隔斷了他們與外間的聯絡,但義軍和清軍的這一場大戰,數十萬人廝殺,驚天動地,他們還是知道了的。因此小金川的義軍也就加強巡邏,作好準備。一方面是準備接應戰友,另方面也要準備清軍在攻擊援川義軍的同時,對他們也會施加壓力。

  葉淩風一入小金川義軍的防地,立即使給發現,一隊巡邏兵馬上趕來。那隊搖旗吶喊的清軍也立即撤退。

  那兩個戈哈什道:「葉公子,我們回去了。你多加小心吧。」葉淩風道:「好!」忽地左右開弓,一劍一個,那兩個戈哈什還未喊得出聲,已給他結果了性命。就在此時,那隊巡邏兵恰恰趕到。

  葉淩風叫道:「我是援川義軍的統領葉淩風,快快帶我會見你們的冷寨主和蕭統領。」巡邏兵的隊官大吃一驚,連忙叫人飛騎傳報,並親自護送葉淩風到總寨去。

  小金川的十三家總寨主冷天祿接了報訊,驚疑不定,說道:「葉淩風是一軍主帥,怎的單騎來此?」

  蕭志遠笑道:「咱們出去一問不就明白了麼,何必在這裡胡猜?冷大叔,你放心,葉淩風是我的八拜之交,我決不會認錯人的。」他只道冷天祿是害怕有人冒充葉淩風前來行騙,卻不知冷天祿壓根兒是對這一件事覺得古怪,起了疑心。

  不過冷天祿也只是覺得古怪而已,絕對想不到葉淩風還有著極為毒辣的陰謀。葉淩風是援川義軍的統帥,他當然也還是要依禮出迎。

  蕭志遠見了葉淩風的模樣,大吃一驚,叫道:「賢弟,你怎的這個樣子,難道──」葉淩風也真會做戲,登時就涕淚滂沱,放聲哭道:「小弟真是無顏以對兄長,說起來真是慚愧啊慚愧!」

  蕭志遠道:「勝負兵家常事,賢弟不必傷心,請進去說。」

  葉淩風坐定之後,說道:「小弟急於為小金川解圍,這次帶了八萬義軍,來與清軍決戰,前日在黑狗嶺與清軍遭遇,不幸寡不敵眾,全軍覆沒!幫不上你們的忙,反而喪送了這許多兄弟的性命,你說我能不傷心?」說罷,又哭起來。

  蕭志遠聽了這樣的一個壞消息,心裡當然難過得很,但他的豪氣依然未減,說道:「挫折雖大,但也用不著灰心!從前李闖王也曾經遭過全軍覆滅的挫折,只剩下十八騎逃出來。但不過三年,李闖王卻打到了北京,迫得崇禎皇帝在煤山上了吊。如今咱們至少還有小金川的十三家死弟,不下十萬之眾,比李闖正當年的處境好得多了!」

  冷天祿緩緩說道:「我們殺不出去接應你們,心裡也是十分難過,十分慚愧的。為今之計,咱們似乎應該商量善後之策,葉統領你說是麼?」

  葉淩風抹幹了眼淚,說道:「一切聽冷寨主吩咐。」

  冷天祿道:「咱們是同仇敵愾,何分主客,大家都不用客氣了。不過我想知道多一些情況,葉統領,你們這支義軍雖說是全軍覆沒,但總不至於只是葉統領你單騎逃出來吧?」

  冷天祿和蕭志遠不同,蕭志遠豪邁有餘,細心不足。又因他和葉淩風是結拜兄弟,所以對葉淩風毫不猜疑。冷天祿是十三家的總寨主,凡事都得謹慎小心。他覺得奇怪的是:葉淩風是一軍之主,他又知道這支義軍是有許多各大門派的弟子參加的,然則何以主帥突圍之時,卻沒有高手保護,卻要讓主帥單騎犯險?

  葉淩風何等聰明,早已料到他有此一問,當下說道:「突圍而出的當然不止是小弟一騎。但當日之戰,慘烈已極,要想把潰敗之後的殘兵剩卒聚集一起,已不可能。不過跟隨小弟突圍的這一路,也有數百騎之多,青城派的高足蒙永平就是和我一起的,可恨清軍窮追不捨,從黑狗嶺到小金川,沿途又要經過十幾重清軍的關卡,處處查戰,才能衝破重關。到了與貴寨防地接壤的黃蜂坳之時,不幸給清軍大隊追上,其時我們所剩的已不到百騎了。我知道清軍的目的主要是在捉我,是以我遂單騎引開清軍,好讓蒙永平他們脫險。」

  葉淩風說得合情合理,更兼他身上血漬斑斑,衣裳破裂,不由得冷天祿不信。送葉淩風來的那個頭目說道:「請軍的那隊追兵,碰上我們,不敢交鋒,便即收兵。可惜我們這一隊巡邏兵人數太少,也不敢孤軍追去。」他報告了當時的情況,又誇讚葉淩風道:「葉大俠真是智勇雙全,單騎引開清軍,我親眼看見他殺了兩個清軍武士,不費吹灰之力!」這個頭目的報告,等於是給葉淩風作了更有力的證明。

  蕭志遠豎起拇指贊道:「好,葉賢弟,你是雖敗猶榮!智勇雙全,舍一己而保存戰友,當真不愧男兒本色!」

  冷天祿信了葉淩風的話,倒不禁為葉淩風編造出來的蒙永平那一班人擔憂了,說道:「清軍回師之後,蒙永平他們卻不知能不能脫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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