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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七


  江海天道:「我知道他是叛徒。」

  林清道:「哦,你已經知道,那我就可以少說許多話了。但你恐怕還不知道他原來是甚麼身份吧?」

  這正是江海天迫切需要知道的事情,同時又是他最感惶惑的事情。因為,他直到如今,還以為葉凌風真的是他的內侄,不明他何以做了清廷的奸細。

  江海天茫然說道:「他本來是甚麼人?」

  林清一咬牙根,說道:「他是現任四川總督葉屠戶的親生兒子!」

  此言一出,饒是江海天早已知道葉凌風乃是叛徒,也不禁大驚失色!他心中的創傷本來就夠重的了,怎禁得起這時又加上了一刀!這剎那間,他搖搖欲墜,但還是強力支持,顫聲說道:「林教主,你是怎麼知道的?」

  林清說道:「我們打進皇宮。曾一度佔據了大內總管的簽押房,詳細情形我無暇說了,這裏有一份葉屠戶給大內總管樸鼎查的密摺,請樸鼎查代為奏稟韃子皇帝的,你拿去看去。」

  原來樸鼎查手下有個小大監本來是天理教教徒,這次也隨著劉金在宮中作內應的。不久之前,風從龍帶了葉屠戶的密摺來謁見樸鼎查,這小太監曾偷聽了他們說的幾句說話,話中提到小金川的戰爭,說出了這是四川總督的密件。這小太監不敢偷聽完全,但從這幾句話中已知道是一封關係重要的密件。故此在林清攻佔了大內總管的簽押房之後,這小太監便搜出了這份密件,交給林清,在激戰中這小大監後來也中槍死了。

  江海天打開密摺,飛快閱讀。原來是葉屠戶為了兒子之事,請樸鼎查代為密奏皇帝的。密摺中說明他們父子已經取得聯絡,可以裏應外合,覆滅四川這路義軍。但為了保全他兒子在義軍中的地位,還不想要他兒子馬上「反正」,這樣留作「後用」,還有希望可以把江湖上的反清豪傑一網打盡。密摺後面有風從龍的連署作為證明。

  葉凌風的父親因為這是一件最是機密的事情,決不能在朝廷上公開,所以必須由大內總管樸鼎查代為奏稟。同時這封密摺還有個替他兒子「敘功、備案」的用意,可以令葉凌風「簡在帝心」,那麼異日的功名富貴就不在話下了。

  江海天看了這封密摺,一切都明白了。但卻也是嫌遲了!

  江海天在茫然失措之中只聽得林清說道:「敵人總是要用各種各樣的方法來打擊咱們,發生叛徒的事情也是難以避免的。不是這個叛徒,就是那個叛徒。但無論如何,矢志抗清的義士總是要比叛徒多上千倍萬倍!此事知道得是遲了一些,但總比不知直好。好在你我及時相遇,江大俠,有你去處置這個叛徒,我也就可以放心啦!」

  林清說了這許多話,氣息已是漸轉微弱。江海天瞿然一驚,握緊林清的手,卻忽地發現自己已是不能隨心所欲的運用內力來支持林清了。

  站在後面的張士龍連忙上來扶往林清,悲聲說道:「林教主,你還有甚麼吩咐?」林清微笑說道:「張大哥,天理會這副擔子,我就交給你啦!這次咱們雖然失敗,但你可不要灰心啊!」張士龍大叫道:「不,不!咱們並沒有失敗,林教主,你也還不能走的!」林清臉上綻出笑容,似乎在嘉獎他的勇氣,就像滿懷希望的人熟睡了一般,帶著笑咽了氣。

  天理教的頭目聽得教主逝世的消息都來向他的遺體告別,林道軒伏在他父親身上,更是哭得變了個淚人兒,一片舉哀聲中,江海天忽地仰天狂笑三聲,眾人愕然驚顧,只聽得江海天大聲說道:「好,林教主,你死得好!你這一死是驚天地、震九州,你這一死足令敵寇膽寒,可使人心振奮!你並沒有失敗,雖然你沒有攻下皇宮,但卻已震撼了清廷的基石!你生是英雄,死是好漢!不,你根本沒有死,你是雖死猶生!我江海天苟活人間,沒有做出好事,反而做出錯事,卻是愧對於你,愧對天下英雄了!」悲聲未已,驀地狂吐鮮血。他受的刺激太大,早已是心力交疲,此時方始發作出來,吐血逾升。

  尉遲炯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上前相扶,說道:「江大俠,這並不是你的過錯。林教主去世,你更加要保重自己!就說叛徒之事,也要等著你去處置呢!」

  江海天雙目一張,說道:「不錯,我怎能忘了林教主的吩咐?我馬上就去!」可是他的身體已經不聽使喚,虛軟得無力舉步了。

  祈聖因在丈夫耳邊悄聲說道:「不要再提葉凌風的事情。」但這句話也給江海天聽見了。

  江海天苦笑道:「此事怎可避而不談,叛徒一日不除。我一日不能安枕。」尉遲炯毅然說道:「江大俠,我替你走一趟如何。只是葉凌風是你的掌門弟子,我替你清理門戶,卻是有點僭越了。」天理教新任的教主張士龍在旁邊聽他們說話,臉上有點為難的神色,似乎想說甚麼,卻沒有說。

  江海天道:「叛徒賊子,人人得而誅之,這倒不是甚麼僭越不僭越的問題。不過林教主剛剛歸天,敵人可能會乘機進攻,這裏的抗清事業也是十分重要。我以為你們夫婦應該暫時留下,協助張教主度過難關。」江海天並不僅是考慮與自己有關的事情,而是顧全大局,群雄聽了都極欽佩。尉遲炯不再作聲。

  戴均將兩個隨軍的大夫找來,給江海天會診。這兩人在醫學與武術方面都是頗有造詣的。會診之後,兩人都是面有憂色,說:「江大俠,你的病因是由於急痛攻心而引致內息失調,必須靜心養病,決不可再受刺激,否則恐有半身不遂的危險,那就更難醫的了。」

  江海天道:「要多少時候方可復原?」那兩人道:「這個我們很難預測。要是調養得好的話,希望可在百日之內復原。」江海天嘆了口氣,說道:「此事急不容緩,如何能等到百天以後?好,且待我想一想。」當下閉目沉思。

  那兩個大夫正要勸他不可過度用神,江海天倏地張開雙目,說道:「雄兒,你過來!」

  宇文雄道:「師父有何吩咐?」江海天道:「從今日起,你是我的掌門弟子,我命你代我執行門規,清理門戶。儀式不必另外舉行了,這裏的列位英雄都可作為見證!」宇文雄吃驚道:「這個,這個只怕弟子擔當不起。」

  江海天道:「甚麼擔當不起?擔子要揀重的挑這才是好漢!怕難的算甚麼英雄?你不做掌門弟子,難道還讓葉凌風再當下去麼?」宇文雄給師父說得滿面通紅,但也激起了他的豪氣,於是說道:「好,但憑師父吩咐,弟子赴湯蹈火,不敢推辭。」

  江海天面有笑容,說道:「好,這才是我的好弟子。」當下將那封密摺交給了宇文雄,說道:「你替我入川一趟,找著了鍾靈和你的師妹,將這密摺給他們兩人一看。他們會幫助你懲治這個叛徒的。但要記住,在找著鍾靈之前,切不可露出風聲,葉凌風這小子狡猾非常,你得當心打狗不成,反而給狗咬了。」宇文雄應道:「是。徒兒懂得。」接過密摺,貼肉收藏。

  宇文雄想師父安心休息,藏好密摺。便即告退。江海天忽似想起一事,說道:「雄兒回來,我還有幾句私話要和你說。」

  尉遲炯等人聽得他們師徒倆要說「私話」,便都退出房外。

  江海天招手叫宇文雄走到身邊,微笑說道:「雄兒,我想問你一件私事,你父母在日,可曾為你訂了親沒有?」江海天一向是對徒弟不苟言笑的,宇文雄做夢也想不到師父突然會問起他的婚事。

  宇文雄面上一紅,說道:「沒有。」江海天道:「我知道你和曉芙一向很好。我聽得你的師娘說,你這次受了委屈,離開了曉芙之後,曉芙一直惦記著你,曾經為你哭過幾場呢。」

  宇文雄心頭砰砰亂跳,連耳根都紅透了,江海天笑道:「只要你們彼此喜歡,我也願意成全你們。我不知甚麼時候能夠復原。也難保不發生甚麼意外。倘若我是有甚不測的話,你可以對你師娘說,我已經答應你們的婚事了。」江海天是個爽快人,說話不會轉彎抹角,一說便是「開門見山」。

  宇文雄可歡喜得傻了,好半晌不會說話。江海天道:「你怎麼樣?我把芙兒交付與你,你可願意伴她一生?」宇文雄這才省起要向師父叩謝,連忙跪下磕頭,說道:「多謝師父深恩,我絕不敢辜負你老人家的期望和師妹的情意。但願師父吉人天相,早日復原。」他匆匆叩謝,一時間卻沒想到要改稱「岳父」。江海天哈哈一笑,也不理會這點小節了。

  宇文雄看看天色,說道:「現在天方過午。我想今日便走,師父還有甚麼吩咐嗎?」江海天道:「好吧,你早日赴到小金川,我也可以早日放心。我沒有甚麼要特別吩咐你的了。你只要記著為人要先公後私,行事要膽大心細,我相信你會把事情辦得妥善的。」宇文雄垂手應道:「是。弟子謹遵師父教言。」

  宇文雄出到外面,張士龍已替他備好馬匹,宇文雄便向群雄告辭。尉遲炯夫婦一來是因為在群雄之中他們與江海天師徒交情最厚。二來對宇文雄又頗感歉意,是以特地送他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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