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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獨孤飛鳳面色有異

  此時已是天將入黑的時分,魯世雄走出院子,只見馬車停在那兒,新來的馬車夫卻是不見。魯世雄惴惴不安,心中想道:「難道是他生了氣走了?」

  衛士說道:「孟大哥賭錢去了,和弟兄們鬧得正歡呢,我替你找他去。」院中共有四個衛士,去找馬車夫的那個衛士是他們之中資格最老的一個。

  魯世雄有點納罕,說道:「這位孟大哥冷口冷面,卻和你們很合得來麼?」王爺的手下,對等級的分別是很注重的,魯世雄心想:「姓孟的這個傢伙,可以和班建侯稱兄道弟,卻怎的肯自貶身份和衛士一起廝混?」

  一個也是資格很老的衛士答道:「孟大哥是一個很和氣的人呀,郡馬怎麼說他冷口冷面?他對我們從來不擺架子的。以前我們在王府執役,常常和他賭錢,但他到研經院來,這還是第一次,郡馬今晚遲了一個時辰回家,所以一班老朋友就趁此機會邀他相敘了。」

  說話之間,孟中還已經走來,後面幾個衛士揚手叫道:「孟大哥,明天早些來,咱們賭個盡興。」

  孟中還見了魯世雄,頓時又換上了一副冰冷的面孔,魯世雄歉說:「孟大哥,對不住,勞你久候了。」孟中還淡淡說道:「沒什麼,我們做下人的本來是伺候人的。上車吧。」魯世雄碰了一個軟釘子,不敢多說,自己套上布袋,便上馬車。

  魯世雄在車行途中溫習了一遍今日的心得,暗自想道:「姓孟的你別神氣,總有一天我的武功會高過你。」原來他今日所研究的這篇內功心法,其中就有一個運氣的法門,可以在被擒之後用收縮肌肉的功夫滑脫對方的掌握,乘機反襲敵人。「如果我現在和你較量,雖然還是打不過你,但總不至於給你那麼輕易地就拋上了馬車了。」魯世雄心想。

  回到了郡馬府,又有一件稍稍出乎魯世雄意料的事情──獨孤飛鳳在門前等著他。魯世雄從前幾次遲歸,妻子都未曾有過倚門盼望的。

  魯世雄怔了一怔,說道:「我今晚回家遲了,但卻給你帶了一位熟人來啦。」獨孤飛鳳面色有點蒼白,聽了魯世雄的說話,這才把目光緩緩地向那新來的馬車夫投射過去。

  孟中還上前行了個禮,說道:「參見格格,賀喜格格。格格大婚,小人還沒有送禮呢。」

  獨孤飛鳳強自抑制,可是在月光之下,面色卻是越發顯得蒼白了,當下「嗯」了一聲,說道:「你這幾年在什麼地方?可成家了沒有?」

  §難道他們有什麼私情?

  孟中還淡淡說道:「小人這幾年來都在蒙古,顛連大漠,異域窮荒,能保得餘生歸來已是萬幸,哪還顧得了成家立室。」

  魯世雄心頭一凜,想道:「原來他這幾年來都在蒙古,這倒要更加小心提防他了。」

  獨孤飛鳳半晌不語,孟中還道:「如果格格沒有什麼吩咐,我回去了。」

  獨孤飛鳳露出一派茫然的神色,這才說道:「你們今晚回來得遲,王府開飯的時間恐怕已經過了。你就在我們這裡吃一頓飯吧。我的兩個孩子你也還未曾見過呢。」

  孟中還道:「不,我在研經院已經吃過飯了,多謝你啦。改天我再來看小格格和小貝子吧。」

  孟中還走後,魯世雄道:「聽說他是你的爹爹遺書保薦給王爺的,你和他很熟吧?」

  獨孤飛鳳道:「我們在鄉下住的時候,他曾經做過我們的鄰居,但不久就搬到他處去了。爹爹在他搬走之後,也不過一年就進了王府。我們只是小時候見過面,談不上什麼熟識。爹爹大約是後來在軍旅之中再遇到他的。」她在答丈夫問話之時,不自覺地避開了魯世雄的目光,顯然所說的是不盡是實,心有內愧。魯世雄何等精細,早已覺察。

  魯世雄神色沒有絲毫表露,只是淡淡一笑,說道:「是這樣嗎?怪不得你從來沒有和我談及這個人。假如是很熟識的人,你一定會和我提起了。」

  獨孤飛鳳怫然不悅,說道:「在王府當差的人不計其數,我怎能一一想起來和你談說呢?」

  魯世雄連忙賠笑說道:「是呀。我也只不過問問而已。你別多心。」心裡卻想:「飛鳳今天神色有異,他們一定不只是普通相識的關係。但若說他們之間有什麼私情,卻又是難於置信。飛鳳連小王爺都不看在眼內,怎會看上一個下人,莫非這個人是王爺早就佈置下來的一枚棋子,用來監視我的。飛鳳知道其中緣故,卻是不便對我明言?」魯世雄多方疑慮,真是難以判斷。想起自己的身份,必須討好妻子,心裡想道:「不管這個人是做什麼的,即使他和飛鳳當真有私情,我也只能裝作不知。」

  這晚獨孤飛鳳對丈夫倒是分外殷勤,吃過了晚飯,便請他早早安歇。魯世雄雖說早已打定主意,但想起妻子和這新來的馬車夫晤面之際的異樣神情,那心中總是不免有著疙瘩,翻來覆去,哪睡得著!

  §月下乍逢心上人

  獨孤飛鳳見他輾轉反側,心中也是思潮澎湃,忽地披衣而起,低聲說道:「世雄,你今天研究那內功心法,想必是用神過度了。我替你添一爐香。」

  獨孤飛鳳喜愛名香,睡眠的時候,經常是焚上一爐檀香的。檀香有令人心神寧靜的功效,是以她見魯世雄睡不著覺,便想起要替他添一爐香。魯世雄習以為常,並不覺得奇怪,當下也就含糊地應了一聲。心裡想道:「我的心事豈是檀香所能平靜的?不過,我睡不著也應該裝作熟睡了,免得給她窺破我的心事。」

  一縷香氣給魯世雄吸了進去,只覺得舒暢無比,果然便覺得神智模糊,想要睡了。耳邊只聽得獨孤飛鳳好像哄孩子似的說道:「這是上好的安息香,你好好安息吧。一覺睡到大天光,精神就會好了!」

  魯世雄在即將入夢之際,迷迷糊糊中忽地心念一動,深感這香氣有異!原來魯世雄是經過嚴格的間諜訓練的,他曾經研究過七十二種迷香。當然天下的迷香不止七十二種,但他已經可以判斷:獨孤飛鳳正在焚的這種香決不是「安息香」,而是一種他尚未知道的迷香!

  「安息香」和迷香是大不相同的。雖然「安息香」也可以令人入睡,但卻沒有令人昏迷的功效。尤其對於一個武學高明之士,倘若是在「安息香」的催眠之下入夢的話,聽到什麼響動,他隨時可以醒來。但若是受了迷香,則除非是到了一定的期限,或者是得到了這種迷香的獨門解藥,否則決不會醒來。

  魯世雄憑著他對迷香的學識,雖然不知道獨孤飛鳳焚的是哪一種迷香,但已可以確斷是迷香了。可惜他發覺得還是遲了一點,心念方動,來不及運功抵禦,在獨孤飛鳳輕聲所唱的催眠曲中就沉沉地睡著了。

  那新來的馬車夫此時正在郡馬府後面的樹林裡徘徊。這是他曾經和獨孤飛鳳幽會過多次的地方。此際他心裡想道:「我也太癡了,此際他們正在鴦鴛交頸,飛鳳怎能記得前情?她做夢恐怕也不曾想到我在這裡尋舊夢的!」

  不料心念未已,忽見一條黑影向他奔來,月光下看得分明,可不正是他日思夜想的心上人兒?

  孟中還又驚又喜,失聲叫道:「飛鳳,當真是你?唉,你,你怎能如此冒險出來?」

  獨孤飛鳳歎了口氣,說道:「我知道你會在這裡等我的。我不出來見你一面,我也不能安心!」

  §林中幽會

  孟中還心中感動,虎目蘊淚,說道:「飛鳳,你不顧危險,出來看我,我是感激得很。但給郡馬知道,事情可就要鬧大了。我不能玷污你的名譽,你,你還是回去吧。」

  獨孤飛鳳低聲說道:「我已經用上了『黑酣香』,他這一覺,不到明日日上三竿的時候,是決不會醒來的了。」

  孟中還道:「你這幾年過得怎樣?郡馬對你可好?」

  獨孤飛鳳淒然地望了孟中還一眼,低頭說道:「好……也還好。但你知道,在我的心中,是決沒有第二個人可以替代你的位置的。我,我是出於無奈,才嫁了他。那時你又在蒙古,沒有誰人可以幫我。」

  孟中還歎了口氣,說道:「我那時即使不在蒙古,也幫不上你的忙的。你不能負王爺養育之恩,王爺也決不會讓你嫁給一個馬夫。過去的事,還是不必再說了吧。」

  獨孤飛鳳道:「中還,你為什麼要來給他駕車,這未免太委屈你了。」

  孟中還笑道:「這是我自己請求的。我來了三天,正想不出有什麼法子可以見你一面,恰巧麻三爺死掉。」

  獨孤飛鳳道:「我知道,你這樣做全是為了我的緣故。但你可得小心點兒,他,他是一個很精明的人。」

  孟中還道:「你可曾向他透露過我的來歷?」

  獨孤飛鳳道:「我怎會,連王爺也不知道你是漢人。」

  孟中還道:「我跟了王爺之後,一直都蒙王爺重用,這都是要感謝你的。」

  獨孤飛鳳苦笑道:「我可有點後悔將你薦入王府呢,當初以為可以等待機會,你得了王爺的重用,我就可以求王爺允許咱們的婚事,哪知道今天弄成了這樣難堪的局面!」

  原來孟中還是獨孤飛鳳假造父親的遺言,將他薦入王府的。但獨孤飛鳳也只知道他是漢人而已,並不知道他另有其他身份。王府中雖然也有漢人執役,但不是金人,就不能得到信任、重用,故此獨孤飛鳳要他冒稱金人。

  孟中還道:「現在我也有點後悔不該回來了。」

  獨孤飛鳳道:「這幾年你在蒙古怎樣,聽說王爺對你的功績很是滿意?」

  孟中還道:「沒有什麼,苦是苦一點,但我是願意替王爺辦事的。」他似乎話有未盡,想說什麼,但看了飛鳳一眼,心念一轉,又不想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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