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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九


  段珪璋聽得兒子這麼說,既是高興,又是不安,心中想道:「好幾天沒聽到睢陽的消息了,不知南兄弟現在如何?」

  走了一會,路邊有家賣些酒食的茶鋪,段珪璋想聽聽消息,便叫住了兒子道:「你媽有點累了,咱們且歇一會兒。」

  隔座有兩個軍官模樣的人,段珪璋剛踏進茶鋪,便聽得其中有個說道:「唇亡齒寒,這點道理,咱們都懂,賀蘭元帥卻怎的擁兵不發?」

  另一個道:「還有更氣人的呢,唉,大哥,咱們職位太小,說也沒用,還是喝酒吧。」

  段珪璋心中一動,正想過去搭話,忽聽得有個客人將筷子一摔,叫道:「你們賣的是什麼豬肉,好大的一股味兒,敢情是發了瘟的?」

  跑堂的連忙過來打拱躬揖道:「你大爺包涵點,這豬肉只是隔夜的,並不是豬瘟,味兒還不致太難聞吧!」

  那客人道:「還說不難聞,簡直吃不下去!」

  瞧他的模樣,似是個公子哥兒。

  旁邊有個客人忽地冷笑道:「隔夜的豬肉總勝過老鼠肉吧?可憐睢陽的將士現在什麼東西都沒得吃了,聽說連城中的老鼠和麻雀都吃光了。」

  茶鋪裡人聽他提起睢陽,都圍攏過來,有人問道:「聽說張巡連愛妾都殺了,給軍士吃,這是真的麼?」

  那人道:「這倒是傳聞失實了,那個姬人是因見城中缺糧,自盡死的。為的是給張巡省下一份口糧。」

  又一個人問道:「不是聽說郭令公已派了大軍來救麼?」

  那人道:「郭令公是派了一支軍隊來,不幸半途中伏,傷亡甚重,這支軍隊人數不過幾千,後援未到,難以支持,只好退兵了。」

  眾人聽了,無不頓足歎氣,有人問道:「郭令公與張防禦使是至交好友,于公於私,他都不該坐視,為何不親自率軍來援?」

  那人道:「這倒怪不得郭令公,賊兵有一路攻向靈武,聽說皇上一日發出七道詔書,要他全軍赴援靈武,前往睢陽那支軍隊,還是他私自從親軍和民兵裡面撥出來的。」

  先前那人問道:「賊兵距離靈武還遠,何以輕重倒置,緩緊不辨?」

  那人歎口氣道:「你不知道當今皇上就在靈武嗎?」

  眾人面面相覷,不敢說話。過了半晌,有人低聲說道:「聽說睢陽已有人來本州討取救兵,不知賀蘭元帥可肯發兵?」

  忽聽得有人在茶鋪外面接聲說道:「這事兒麼你不提也罷,提起了叫人氣煞!請諸位聽我唱一支『掛枝兒』(曲調名),說一說怎的齧指乞師師不發。」

  只見一個衣裳襤褸似是走江湖唱道情的老叫化,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茶鋪外邊,他說了這幾句「開場白」,便敲著竹筒道:

  「進明啊,你也食唐家祿否?人望你拯災危,飛騎到此來求救,誰知你坐擁強兵空袖手,不曾見你興師去,倒要將他勇士留!可憐那南八好男兒,他十指兒只剩九。進明啊,你厚著臉皮不顧人唾駡,任他血淚交流不聽他,你眼睜睜看了他將指頭兒咬;他當時乞師空咬指。我今日所說亦咬牙!元帥將軍難倚靠,保家園還得咱們小百姓想辦法!」

  段珪璋這一驚非同小可,跳起來道:「老丈,你說的那位南八可是張巡手下的將領南霽雲麼?」

  那老人道:「不是他還是誰?可憐他空自齧指乞師,賀蘭元帥不但不發兵,反而連他也不放走!」

  段珪璋隔座那個軍官慌忙喊道:「老叫化,你怎可肆無忌憚,在這裡罵賀蘭元帥!」

  原來這唱辭裡的「進明」,正是他的長官賀蘭元帥的名字。

  此言一出,登時整個茶館裡面的客人都騷動起來,紛紛罵道:「他坐擁強兵,見死不救,不該罵嗎?」

  「老人家,你說得對,元帥將軍難倚靠,保家園還得咱們想辦法!」

  「對呵!有血氣的男兒都往睢陽去吧!」

  人聲鼎沸中,忽見一條人影箭一般的飛奔出去,正是段珪璋,他寶劍一揮,所斷了系馬的繩子,立即飛身上馬,說時遲,那時快,竇線娘與她的兒子也接踵而來,飛身上了另一馬匹。

  那兩個軍官氣得暴跳如雷,大聲喝罵,原來這正是他們的坐騎。段珪璋在馬背上朗聲說道:「對不住,反正你們不去打仗,這兩匹坐騎,我們卻正用得著。你們若要索回馬匹,到睢陽來吧!」

  茶客們哄堂大笑,都道:「這壯士說得對,當兵的不打仗,還不讓小民去打麼?好壯士,你先走一步,咱們也會來的!」

  笑聲中,段珪璋這對夫妻早已去得遠了。

  竇線娘催馬追上丈夫,叫道:「珪璋,咱們這就往睢陽麼?」

  段珪璋道:「怎麼?敢情你不願意?你不記得當年南兄弟是怎樣舍了性命護送咱們麼?」

  竇線娘道:「正是為了要報他這大恩,所以我才問你啊,你剛才不聽得那老人家說嗎?據他說賀蘭進明不但不發兵,反把南兄弟扣留了。那麼咱們是不是應該先到城裡把南兄弟救出來?」

  段珪璋怔了一怔,心道:「這倒是一個難題。」

  要知睢陽已是危在旦夕,若去救人,倘然受了挫折的話,豈非耽誤大事。但若不把南霽雲先救出來,他又放心不下。

  正在躊躇,不知不覺已到了一處三岔路口,有兩個軍官騎著馬迎面而來,神色驚惶,跑得甚急,段珪璋心中一動,想道:「這條路正是從睢陽來的,莫非又有了什麼緊急的軍情?」

  心念未已,忽聽得一聲馬嘶,另一條路上,又出現了一騎駿馬,來得有如風馳電掣,比那兩個軍官的坐騎快得多!

  轉眼之間,那匹駿馬已追上了那兩個軍官,只見坐在馬背上的是一個身材高大、神情兇惡的老人!只聽得他一聲喝道:「豈有此理,你們膽敢騙我,我問你有幾個腦袋?」

  話聲未了,兩匹坐騎已是首尾相銜,那個軍官喝道:「你殺了我,我也不告訴你!」

  反手一刀,向那老人劈去!那老人哈哈大笑,一掌拍出,但聽得「當」的一聲,軍官已給他打下馬來,那柄月牙彎刀也飛到半空去了!

  那老人馬不停蹄,眨眼之間又追上了另一個軍官,笑聲一收,驀地喝道:「快說實話,姓南的往哪條路走,如有半句誑言,這人就是你的榜樣!」

  那兩匹坐騎已是並轡而行,那老人正自一抓向那軍官抓下,猛聽得弓弦聲響,竇線娘已發出了三顆金丸,那老頭好不厲害,把手一抄,把竇線娘所發的金丸全都接了。

  但聽得「蓬」的一聲,馬嘶人叫,那軍官已滾下路邊的稻田,原來是那老人一掌將軍官的坐騎擊斃了。他人未離鞍,竟然在這瞬息之間,左手接暗器,右掌斃奔馬。段珪璋見他如此厲害,也不禁暗暗吃驚。

  說時遲,那時快,這老人已縱馬過來,冷冷說道:「原來是竇家的大小姐來了,承賜金丸,敬謝壁還!」

  反手將三顆金丸打出,聽那銳嘯破空之聲,勁道比竇線娘更大。

  段克邪忽道:「媽,我替你打這老賊!」

  陡然間從馬背上飛身躍起,徑向那老人的馬上撲去!竇線娘這一驚非同小可,慌忙叫道:「克兒,回來!」

  段克邪身形一起,如箭離弦,哪止得住?只聽得叮叮幾聲,他在半空中已拔出一柄短劍,將那老人打回來的三顆金丸磕落,連人帶劍,化成了一道銀光!

  藏靈子這門的輕功冠絕武林,段克邪雖未練到他師兄空空兒那樣的本領,但以他這樣的年紀,已是足以驚世駭俗!

  那老人贊道:「小娃兒,好俊的身手,你是空空兒的什麼人?」

  這老人武學深湛,見多識廣,段克邪的輕功一露,他已看出路數,心裡不由得暗自沉吟:「我不怕得罪他的父母,但要是惹惱了空空兒,卻是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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