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大唐遊俠傳 | 上頁 下頁
一六五


  忽地她又似記起什麼事情,再對薛嵩的妻子道:「我女兒頭上那根鳳頭玉釵,是段大俠給她當作聘禮的,鳳口中空,我已將她的身世來歷,寫在紙上,放在鳳釵之中。倘若事情緊急,你來不及告訴她,或者她對你所說不信的話,你可告訴她這個秘密,叫她從鳳口裡取出紙團。」

  剛說到這裡,忽聽得武鐵樵的聲音在外面嚷道:「好,好消息來了,你快進去稟告段大俠和盧夫人!」

  只見一個叫化子匆匆忙忙的奔跑進來,正是武鐵樵派去打聽消息的那個丐幫弟子,一進門來便大聲嚷道:「喜報,喜報!安祿山已被他的兒子殺了!」

  段珪璋方自一呆,忽聽得盧夫人縱聲長笑道:「好呀!安祿山你也有今天,史郎,你在泉下可以瞑目了。」

  竇線娘叫道:「嫂子,你、你……」

  只見盧夫人臉上的笑容還未收斂,雙目已經緊閉,垂下頭來,竇線娘在她的鼻端一探,氣息早已沒了。

  薛嵩的妻子失聲痛哭,聶鋒的妻子卻向那丐幫弟子探問詳情。那丐幫弟子道:「聽說是太子太保嚴莊主謀,下手的是太監李豬兒。嚴莊現已受封為馮詡王,總攬朝政,現在正由嚴莊出面,召集偽朝文武百官,替安祿山發喪,並奉新皇帝登基。」

  呀,想不到這個好消息卻成了這位夫人的催命符!他雙手一攤,一包人參跌下地來,那是段珪璋叫他買來給盧夫人作「續命湯」的,街上的藥鋪都已關門,他費了許多氣力,好不容易才偷到一包,但現在已是用不著了。

  段珪璋虎目蘊淚,呆呆地站在盧夫人床前,卻哭不出來。聶鋒的妻子道:「段大俠,且休悲痛,我說一件事情給你知道。安祿山之死實在是盧夫人假手于嚴莊將他殺的。要說主謀,盧夫人才是主謀。」

  鐵摩勒也將那晚偷聽到的秘密──嚴莊的妻子怎樣向盧夫人請教,盧夫人怎樣替她的丈夫定謀策劃等等事情說了出來,直把眾人聽得呆了。

  段珪璋仰天大笑,笑聲中眼淚滾滾而下,忽地翻身拜倒,說道:「嫂子,你真是女中豪傑,愧煞我輩鬚眉。」

  這時他才哭得出來。

  眾人正在舉哀之際,武鐵樵派去打聽消息的第二個丐幫弟子亦已回來,他帶回來了安祿山被殺的詳情,也帶來了一個壞消息。羊牧勞已被新「皇帝」重用,兼任「羽林軍」的統領,安祿山原來的副手史思明則掌握了兵權,仍然要稱兵叛亂,搶奪唐朝的江山。

  原來安祿山的「太子」安慶緒庸碌無能,得不到父親的歡心,經常受打受罵,怕安祿山廢立,因此才聽從了嚴莊的唆使,密謀弒父。這一日安祿山在「離宮事變」之後,因為一場「盛會」被鐵摩勒等人搞得一塌糊塗,回「宮」之後,又驚又氣,他本有目疾,一氣之下,雙目全盲。安慶緒偽稱探病,帶了李豬兒進去,安祿山正袒腹而睡,李豬兒手起刀落,一刀就剖開了他的肚皮。安祿山是個大胖子,據說被剖腹之後,肚腸流出了數鬥。這也是李豬兒的幸運,安祿山勇武過人,要是他雙目未盲,李豬兒絕不能將他如此輕易殺掉。

  眾人聽了,一喜一憂。段珪璋沉吟半晌,說道:「嚴莊縱有棄暗投明之心,無奈軍權落在他人之手,他作不得主張,看來他和安慶緒都將變成史思明的傀儡,這場叛亂還要繼續下去。不過,安祿山一死,他們內部勢將引起變亂,敗亡之期,也當在不遠了。」

  他頓了一頓,繼續說道:「不過,那是未來的事,現在咱們倒應該提防他們派兵前來,此地還是早早離開為是。」

  當下,段珪璋就請武鐵樵前來商議,武鐵樵一口答應,願意護送薛嵩、聶鋒兩家家小到朔方去,薛嵩的妻子自是感激涕零,不必細表。

  剩下來的就是給盧夫人安葬之事,幸喜這福隆寺乃是長安著名的大寺院,平時有些要作善事的人,施捨有許多棺材在這裡,方丈廣智禪師又是聶鋒的好朋友,段珪璋就把安葬盧夫人之事,委託與他,等待他日太平之後,再行遷葬,與她丈夫合塚。

  段珪璋夫婦給她蓋棺,不禁眼淚涔涔而下,竇線娘歎口氣道:「她臨死以女兒相托,現在她的女兒已有下落了,咱們的兒子卻還未知落在何人之手。段、史兩家的親事真是磨難重重,咱們有沒有福氣要這個媳婦也還未知道呢。」

  鐵摩勒忽地說道:「我正有一事要稟告姑丈、姑姑,兩個月前,我碰見空空兒,他說十年之期已滿,現在可以將表弟交還了。」

  段珪璋怔了一怔,隨即叫起來道:「不錯,空空兒當時是曾說過這句話,他說孩子已被另一個人要去了,那人似乎是他所忌憚的前輩,但他願意擔保,至多十年,必定將咱們的孩子歸還。」

  竇線娘冷笑道:「空空兒的話也信得麼,你們不怕再上一次當?」

  她壓根兒就不把空空兒的話放在心上,所以十年之約什麼,早就忘記了。

  段珪璋道:「你且先別發脾氣,聽聽摩勒說說,他是怎麼樣遇見空空兒,又是怎麼樣和他談的?」

  於是鐵摩勒就將當日他怎樣被宇文通追捕,後來空空兒怎樣突然出現,幫了他的大忙,等等情形細說一遍,最後說道:「空空兒說,請你們再上玉樹山的玉皇觀找他,三個月的時間內,他不會離開玉皇觀。哎呀,現在已過去了將近兩月,只有個多月的時間了。」

  段珪璋道:「如何?空空兒若是壞人,他也不會幫助摩勒了。況且,只有這一條線索,你就是不相信他,也得去找他一次。」

  竇線娘道:「好吧,若然這次還是騙局,咱們和空空兒拚命便是。」

  他們夫妻爭辯的時候,韓湛一直坐在旁邊微笑,段珪璋覺他神情有異,問道:「韓老前輩有何高見?」

  韓湛笑道:「我聽說空空兒為人乖僻,行事古怪,武林中有很多人贊他,也有很多人罵他,現在你們賢伉儷對空空兒的看法,也恰好是各走一邊,為空空兒而引起口角,這不好笑麼?其實無須爭論,到玉樹山看看就明白了。老夫反正沒事,要是你們不嫌棄的話,我也想陪你們同去,看看空空兒到底是怎麼個人?」

  段珪璋大喜道:「有老前輩同去,那是求之不得!線娘,你也可以放心了吧?倘若空空兒真是壞人,騙咱們上當的話,有韓老前輩在場,還怕對付不了他麼?」

  韓湛笑道:「段大俠客氣了,你們夫妻聯手,還用得上老夫幫忙麼?不過,不是老夫以老賣老,大約有老夫在場,空空兒也不敢真個動手的。」

  竇線娘悶聲不響,心裡想道:「你雖然是天下第一點穴名家,空空兒也未必便怕了你?說這個話未免太自負了。」

  段珪璋卻在暗暗奇怪:「韓老前輩素來為人謙虛,怎的今日卻會小覷空空兒,莫非其中另有緣故?」

  眼光一瞥,忽見鐵摩勒也面露笑容,韓芷芬正在朝他打了一個眼色,段珪璋道:「摩勒,你可有什麼話要說?」

  鐵摩勒道:「沒什麼,我和芬妹都想跟去瞧瞧熱鬧。」

  其實鐵摩勒卻是知道那個「緣故」的,不過,他經過了這些年磨練,已比從前通曉人情世故,竇線娘既然對空空兒成見極深,因此鐵摩勒也不願意說出來了。

  當下計議已定,一行五眾,立即離開隆福寺。長安正在混亂之中,鐵摩勒又有聶鋒給他的那面腰牌,出城倒是沒遇麻煩。

  他們兼程趕路,這一日到了玉樹山下。一計時日,從長安至此,已用了一個月零三天。還有兩天,便要滿空空兒的三月之約。段珪璋籲了口氣道:「明天晚上,總可以到達山上的玉皇觀了。」

  玉樹山峭拔奇兀,山勢險峻,從山口進去,有一條狹長的山谷,曲曲折折,怪石嶙峋,當真是移步換景,別有洞天。竇線娘道:「珪璋,你還記得那年咱們就是在這個地方被人暗算麼?」

  話猶未了,忽聽得「嗚」的一聲,一枝響箭,劃過長空,山坡上現出兩個彪形大漢。竇線娘怒道:「好呀,果然又在舊戲重演了!」

  段珪璋笑道:「這回可不是暗算,咱們遇上了響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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