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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八


  段珪璋熱淚盈眶,迎上前去,張開雙臂,那孩子投進了他的懷中,說道:「爹,娘,恕孩兒認不得生身父母,剛才令你們受驚了。」竇線娘這時方始定過神來,連忙也搶上前去,將孩子攬住,說道:「好孩子,我沒有傷著你吧?」空空兒笑道:「師弟,把這把金弓還給你媽媽吧!竇女俠,這回你不會再罵我了吧?」

  竇線娘給他弄得啼笑皆非,有幾分氣惱,卻也有幾分感激,只好默然接過金弓,一聲不響。鐵摩勒道:「空空兒,你也未免太惡作劇了!」空空兒笑道:「要不如此,段大俠怎知他的兒子十年來遭遇如何,成績怎樣?再說,這場惡作劇也還不是我的主意。」

  段珪璋心中一動,想起以前空空兒對他說過的話,說是另有異人收他的兒子為徒,而剛才又聽得他叫自己的兒子做「師弟」,心中頗覺奇怪,暗自想道:「藏靈子早已死了,據韓湛所云,藏靈子又並無同門兄弟,他們這師兄弟的稱呼卻是從何而來?」

  竇線娘卻無心去想這些,摟著兒子,說道:「你失踪了十年,想死了為娘的了。好孩子,難為你已練成了一身武功,明天就隨爹娘回去吧。還有一個人,是你一定要見的。」段克邪現出遲疑的神氣說道:「媽,這個麼,孩兒還要問過師父。」竇線娘道:「啊?你另外還有師父?」她只當兒子的武功是空空兒教的,現在才知道不是。

  話猶未了,忽聽得一個蒼老的婦人聲音哈哈笑道:「克邪,你見了爹娘,還沒忘記師父。不枉我收你為徒。」只見一個扶著枴杖的老婦人,已顫巍巍的向他們走來。

  韓湛「啊呀」一聲,連忙迎上前去,施禮說道:「歸夫人,多年不見,你的精神更好了!」原來藏靈子的俗家名叫歸方震,這個老婦人正是他的妻子。

  歸夫人道:「小韓,你也還沒有什麼老態呵!難得你今日也來到此間。你看,我收的這個徒弟,可比得上方震的徒弟麼?」

  空空兒忙道:「當然是師弟比我強得多,我像他這般年紀,還只會上樹捉雀呢。」韓湛道:「你教徒弟確是比尊夫高明,這孩子現在已是強爹勝祖,再過十年,那還了得?要是方震還在,也一定向你認輸的。」

  歸夫人又哈哈大笑,說道:「段大俠,我未得你們夫婦同意,就將這孩子留了十年,是有點不近人情,但我已將我一身的本事傳了給他,想來也可以將功贖罪了。」

  原來藏靈子和她本是一對很好的夫妻,只因彼此都有好強爭勝的脾氣,以至中道乖離,他的弟子空空兒已名滿天下,歸夫人一面是懷念亡夫,同時卻又起了個古怪的念頭,想和丈夫再「鬥」一次,爭一口氣,自己也教出個好徒弟來。這個感情,其實也是基於她對丈夫的思念。

  恰好那時空空兒將段珪璋的兒子擄來,這孩子又長得十分可愛,她一見之後,便把這孩子要了去,她怕孩子的父母不依,故此不許空空兒說明真相。

  這件事情的前因後果說明之後,竇線娘只有喜出望外,哪裏還敢埋怨,段珪璋道:「多謝歸夫人對這孩子加惠成全,我們夫婦沒齒不忘。請夫人准許我們將他領回去。」

  歸夫人道:「他是你們的孩子,當然應該回到父母身邊。可是在他離開之前,我還要他給我辦一件事。」段珪璋道:「有事弟子服其勞,請夫人吩咐他便是。」

  歸夫人道:「克邪,你去給我殺一個人!」

  段珪璋吃了一驚,段克邪轉著一雙黑白的小眼珠,聲音有點顫抖,問道:「師父,你要我殺什麼人,我,我有點害怕!」

  歸夫人道:「我正是要你練練膽子。」接著說道:「聽說精精兒已逃到金碧宮,求庇於轉輪法王了。空空兒,你陪克邪去走一趟,將精精兒的首級取回來見我。你給克邪掠陣,我要克邪親手殺他。」

  ***

  空空兒臉色青白。歸夫人道:「怎麼?你不願意?你可知道,你師父已死,你本來就應該負起這清理門戶之責的。」

  歸夫人又道:「我知道你與精精兒自幼相處,情份太深,不忍叫你親自下手,所以才要克邪為你代勞。但你可要小心,克邪若給精精兒傷了一根頭髮,回來我就問你。」

  空空兒道:「要是轉輪法王不依呢?」

  歸夫人冷笑道:「他敢?你可以對他說這是我的命令,要是他敢道半個不字,我去毀了他的金碧宮!他也應該知道,我丈夫生前處處讓他,我卻是不肯讓人的。哼,他大約以為我早已死了,要不然他也不敢收留精精兒。」原來歸夫人中年與丈夫分手,她另有住處,這回是為了交還段珪璋的兒子,才到玉皇觀的。

  空空兒無可奈何,只好領命,歸夫人又吩咐段克邪道:「此去不比剛才,剛才你是與父母試招,你既然事前不知,我卻是吩咐過你不許傷人的。這次我是要你去取精精兒的首級,你務必要狠毒心腸,下得辣手。」

  段珪璋暗暗皺眉,心裏想道:「這歸夫人武功雖高,究竟乃是邪派。幸喜我兒天性純良,不過自幼跟她,只怕也沾染了些邪氣了。」但他心中雖然不滿,卻也不敢發作出來,只好眼睜睜的看著空空兒和他的孩子出去。

  歸夫人道:「你們走了這麼多山路,肚子想必早已餓了。」吩咐觀中老道備上齋飯,便邀段珪璋等人入席。

  段珪璋夫婦雖然知道有空空兒陪伴,他們的孩子絕不至於吃虧,但心裏仍是惴惴不安,食難下嚥。歸夫人卻和韓湛談笑風生,毫不在意。直到晚飯過後,她才皺起眉頭道:「已過了一個時辰了,怎麼還不回來?」

  韓湛道:「待我去看一看如何?」歸夫人道:「不必。嗯,你剛才說到的那個人是誰?他一舉手而把兩邊的燭光全部滅了,雖說有點取巧,這份功力卻也不容小視啊!」原來韓湛一直在敘述妙慧神尼、磨鏡老人與轉輪法王在金碧宮比武的事情,剛剛說到牟滄浪突如其來的一節。

  韓湛笑道:「這個人麼,說起來他的師門倒與尊夫有點淵源……」剛說到這裏,歸夫人忽地站了起來,一掌拍出,沉聲喝道:「你是何人?來此何事?」

  只覺微風颯然,那牟滄浪已進了屋子,以韓湛等人的武功,都未察覺他是何時來的。歸夫人更是驚詫。她的劈空掌已用到八成功力,來人竟似毫無所覺。

  牟滄浪施禮說道:「扶桑虯髯客再傳弟子牟滄浪謁見歸夫人。好教夫人得知,韓老先生剛才說的那個人就是晚輩。」

  歸夫人怔了一怔,連忙說道:「牟先生不必多禮,拙夫二十年前曾到過扶桑島向尊師請教,你我只應以平輩論交。」

  牟滄浪道:「那時我還只是三歲小童,論德論齒,小可都不敢高攀。」仍然以前輩之禮見過歸夫人。歸夫人見他謙抑自下,甚為好感,還了一禮,然後問道:「牟先生到此,可是奉了尊師之命,有何指教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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