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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趕到長安,方近黃昏,只見長安街道上已是亂成一片,人們扶老攜幼,到處奔竄,更有許多流氓,趁火打劫,衝入店舖中去搬取貨物,還有一些衣服華麗的王孫公子,號泣路旁,轉眼之間,就給流氓推倒塵埃,剝去衣裳,洗劫一空。原來他們的家中婢僕,在大難來時,都已各自逃走,再也無人照顧他們了。種種混亂的情形,實是難以描述。後來大詩人杜甫,曾有「哀王孫」詩,其中有句云:「長安城頭白頭鳥,夜飛延秋門上呼,又向人間啄大屋,屋底達官走避胡。金鞭斷折大將死,骨肉不得同馳驅。腰下寶魚青珊瑚,可憐王孫泣路隅,問之不肯道姓名,但道困苦乞為奴。」便是當時混亂情形的真實寫照。

  鐵摩勒看到這一片混亂的情形,也不禁有點驚惶,心中想道:「難道皇帝老兒已經逃了?」他快馬加鞭,在長街上衝開人群。疾馳而過,也顧不得什麼官家規矩,便策馬直到了紫禁城外面。

  但是紫禁城城門緊閉,鐵摩勒大聲呼喊,城頭上的亂箭便射下來,鐵摩勒想道達來意,根本就沒人出來答話。

  鐵摩勒只得再縱馬跑開,街道上碰見有幾個官兵正在強搶一家人家的少女,鐵摩勒激於義憤,大喝一聲,飛騎追去,那幾個官兵吃了一驚,有人叫道:「不好,是秦都尉來了!」原來他們認得秦襄那匹黃驃馬,卻未曾看清楚騎者是誰。

  那幾個官兵發一聲喊,四散奔逃,鐵摩勒心中一動,有了個主意,縱馬追上一個官兵,一伸手就把他擒著,提上了馬鞍,喝道:「快帶我去見秦都尉,否則要你的命!」雙指在他的琵琶骨一捏;痛得那個官兵殺豬般的大叫。鐵摩勒雙指一鬆,那官兵忙不迭地答應。

  鐵摩勒得那官兵指路,繞到了紫禁城後面的神武門,這個城門是秦襄把守的。秦襄的手下,見了這匹黃驃馬,紛紛喝問,驚動了秦襄出來。

  秦襄一眼認出了鐵摩勒,忙叫打開城門,鐵摩勒將那官兵一摔,秦襄道:「這是怎麼回事?」鐵摩勒道:「這廝是在街上強搶少女的,不過,我也幸遇了他,才得見你。我有郭令公的書信……」秦襄忙道:「請到裏面說話去。」一面吩咐下屬將那個官兵捆了起來,按軍法嚴辦,一面帶鐵摩勒進入紫禁城。

  那匹黃驃馬重逢故主,高興非常,搖頭擺尾地走過去與他挨擦,鐵摩勒道:「多謝你這匹坐騎,救了我幾次性命。」秦襄笑道:「當日你救了我的性命,我也還未曾與你道謝呢。」

  秦襄將鐵摩勒帶入私室,說道:「當日蒙受你的大恩,無緣報答,想不到今日卻在這裏相逢。鐵壯士,你是在郭令公那兒得意嗎?」鐵摩勒道:「我並無官職,我的師兄南霽雲在九原幫忙郭令公守城。」秦襄道:「啊,原來你的師兄就是南大俠,這真是久仰了。還有一位段珪璋段大俠你認識嗎?」鐵摩勒道:「他是我的長輩親戚,我也曾跟他學過劍法,他們都托我向你問好。」秦襄更為歡喜,說道:「我與段大俠彼此聞名,我有幾位江湖朋友與他也是相識的,只可惜有幾次見面的機會都錯過了。哈哈,如此說來,咱們更不是外人了。」

  秦襄掩上了門,再問道:「你說有郭令公的書信,那是怎麼一回事?」鐵摩勒道:「他保舉我做皇帝老兒的保鏢。」秦襄怔了一怔,隨即哈哈大笑,說道:「原來是薦你來作御前侍衛的。皇帝老兒這等稱呼咱們可以私下說說,在別的侍衛面前,說到皇上,你可得肅立起敬,口呼萬歲才對。」鐵摩勒道:「原來還有這麼些臭規矩,要不是郭令公和南師兄定要我來,我才不想幹這差事呢。好,我記下了。」

  秦襄笑道:「你來得正巧,皇上明天便要駕幸西蜀,我們方自憂愁保駕的侍衛不夠,正需要你這等忠直可靠而又有本領的人。」

  鐵摩勒道:「啊,皇帝老兒明天就要走難了麼?」秦襄道:「這是現在還不許外人知道的秘密,皇上已任命陳元禮為護駕將軍,少尹崔光遠做留守將軍,京兆尹魏方進做置頓使,只待明天一早,車駕便要啟行,隨聖駕西幸的只有楊貴妃、楊國忠兄妹和幾個親信大臣以及皇子,其他王妃宮女皇室子弟等等,恐怕都不能帶走呢!」他頓了一頓,又微笑道:「皇上避忌走難二字,你要說是『駕幸』,否則會觸霉頭。」

  鐵摩勒皺眉笑道:「看來,我以後在和皇上說話之前,都得和你商量過了。嗯,你說皇上走難,不,駕幸西蜀是個秘密,但據我看來,外人都已知道了呢。」秦襄道:「外間的混亂情形我也知道了,可能是早就有了謠言。」鐵摩勒道:「不但長安的百姓知道,連遠在潼關的安祿山手下也得了風聲,你可得小心,安祿山已請來了精精兒,要趁這混亂的時機行刺皇上!」

  秦襄吃了一驚,問道:「你是怎麼知的?」鐵摩勒將精精兒邀約展元修作副手,被展元修所拒的事情告訴了秦襄。秦襄也知道展大娘的來歷,聽說展元修就是她的兒子,更為驚詫,說道:「原來這女魔頭還在人間,精精兒和她勾結上了,這倒是一件大患。幸虧她的兒子還知道忠奸之分,不與他們同謀。」又吩咐鐵摩勒道:「這件事情你不必說出去,宮中現在已是風聲鶴唳了,不可再令皇上擔驚,咱們暗地裏小心戒備就是。」

  鐵摩勒問道:「現在我可以去見皇上了麼?」秦襄道:「待我先給你稟明皇上,你暫且留在這裏候旨吧。」鐵摩勒有所不知,御前侍衛並不是容易當上的,過往的慣例,十九都是將門子弟或者是有資歷的御臨軍軍官充當,總之,那必定要是皇帝相信得過的人,才可以在皇帝身邊,像鐵摩勒這樣由外臣保薦來的,那是個特殊的例子,對皇帝來說,他還是個生面人,當然不能讓他一進宮門,便行覲見。

  秦襄又問了一些關於郭子儀軍事佈置的情形,聽說郭子儀已出兵河北,並且已派出南霽雲到潼關重組義軍,大為歡喜,笑道:「這幾天壞消息太多了,難得有這樣的好消息,可以告慰皇上。鐵兄弟,你還未吃過晚飯吧?我叫人給你送酒菜進來,恕我失陪了。」

  秦襄走後,鐵摩勒不覺一片茫然,這生活的轉變實在是太大了,他是在綠林中長大,又是在江湖上闖蕩慣了的,如今進入皇宮,就像飛鳥被關進籠子裏一樣,想起今後處處要受拘束,心頭悶悶不樂。

  鐵摩勒一人獨自吃飯,他本來是不大會喝酒的,為了心裏愁煩,也喝了一壺,頗有了幾分酒意了。

  過了大約一個時辰,忽聽得秦襄哈哈大笑,和一個黑臉漢子走了進來,說道:「這位尉遲將軍聽說來了一個少年英雄,他也趕著要來見你了。尉遲兄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你們今後,可以多多親近。」

  鐵摩勒一看,認得就是以前和他交過手的尉遲北,不覺也大笑起來,說道:「尉遲將軍,想不到咱們又在這兒會面,你還認得我嗎?」

  尉遲北怔了一怔,定睛瞧了他一會,搔頭說道:「咦,鐵兄弟,咱們以前在哪裏見過的?我卻怎麼忘了?」鐵摩勒笑道:「八年前在明風門外的那家酒樓上,我和你曾狠狠地打過一架,多謝你那時手下留情!」尉遲北拍手大笑道:「原來你就是那個膽大包天的小娃娃,長得這麼高了。」

  秦襄知道:「這真是不打不成相識了。你們是怎樣會打起來的?」

  尉遲北道:「你還記得當年青蓮學士醉倒明鳳樓頭,後來被召進宮賦詩的事麼?那一天恰巧我也到那酒樓喝酒,青蓮學士醉醺醺的被太監扶下酒樓,他似乎不大願意離開,還在一步一回顧的嘮嘮叨叨的和他的一位朋友說話。他這個朋友也很特別,是個身穿粗布大衣,腳踏麻鞋的窮軍官,相貌卻很威武,一看就知是非常人。那一天御林軍令狐達這一班人也在酒樓上,青蓮學士走了之後,令狐達忽指那軍官是叛逆,打了起來。安祿山手下的武士田承嗣、薛嵩等人也在場,他們都幫忙令狐達打那軍官。鐵兄弟和另一個中年漢子卻忽然走來幫那軍官。鐵兄弟,你那時至多是十五歲的大娃娃吧?站起來還不及我的肩膊高,卻打得真兇,一刀將令狐達傷了。我那時不明底蘊,只好將鐵兄弟抓起來,摔到樓下,好不容易才停止了那場打鬥。那中年漢子的劍法精妙無比,連傷了幾個御林軍軍官和侍衛,我去勸架的時候也幾乎吃了虧。卻不知他是誰人。」

  鐵摩勒道:「他是我一個長輩親戚,或許你也曾聽過他的名字,他就是段珪璋段大俠;那個軍官則是後來成為我的師兄的南霽雲南大俠。我這次入京,他們也曾托我向你問好,並為那次打架的事情抱歉。」

  尉遲北哈哈大笑道:「幸虧那時我心裏想道,青蓮學士的朋友總不至於會是壞人,所以令狐達指他們是叛逆,我是不相信的。因此雖然和他們交上了手,卻還有惺惺相情之意,未曾真個將他們當叛逆來辦。不過話說回來,以他們的本領,就算我用了全力,他們也仍能從容脫身的。」

  鐵摩勒道:「令狐達和那田、薛二人乃是好友,那次的事根本就是對我南師兄的誣衊。」

  尉遲北既然提起舊事,鐵摩勒不免將那件事的來龍去脈告訴他們知道,秦襄聽得安祿山陷害史逸如,段珪璋、南霽雲仗義救友等等事情,都不禁翹起拇指連呼「壯哉」。鐵摩勒講完了大鬧安府的往事後,又道:「你們的人和安祿山有交情的似乎不少,有一個宇文通本領很高,那次也幫忙安祿山,他率眾追捕我們,幾乎要將我的段姑丈置於死地。」

  秦襄面色一變,說道:「鐵兄弟,我本來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現在,這個好消息卻變成壞消息了。皇上封了你一個官職,但你卻得在宇文通的手下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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