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大唐遊俠傳 | 上頁 下頁
一〇一


  鐵摩勒見他神色自如,疑心頓起,想道:「河邊只有他這只小船,初時他作出那等害怕的模樣,現在卻又是這等說法,若非真的貪財,那就是其中有詐。」

  他暗暗摸出一枚銅錢,扣在掌心,只待那舟子一有異動,立即就用錢鏢將他制服。

  那舟子的本領倒真不錯,雙漿使開,小舟如矢,黃昏時分,就到了對岸一處無人所在,那舟子道:「大人請上岸吧,多蒙厚賜,不必再加付船錢了。」

  話中有話,竟似已窺破了他掌中另扣有銅錢似的。

  鐵摩勒面上一紅,心道:「莫非這舟子也是個風塵中的俠義人物?若然,那倒是我多疑了。」

  若在平時,鐵摩勒定要和他多攀談幾句,但此際他急著趕路,拱手向那舟子道謝之後,便即登程。背後還隱約聽得那舟子嘖嘖贊道:「真是一匹寶馬!」

  鐵摩勒趁著天黑,繞過潼關,進入了官軍駐守的地區方始歇息,第二大一早,繼續兼程趕路。當天晚上,便到了華陰。

  華山便是在華陰縣的南邊,鐵摩勒到了華陰,不禁想起了南霽雲他們計畫到華山救人之事。他這次仗著馬快,到了華陰,比原先的預期還早了兩天,華陰離長安不過二百多裡,以他這匹馬的腳力,明日再兼程趕路,大約午後就可以到達長安了。因此鐵摩勒也曾動過念頭,想到華山一探,但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感到自己孤單一人,若然有失,反而誤了大事,終於還是把念頭打消了。

  這晚,他在城中一間客店住宿。將近天亮的時分,忽聽得他那匹黃驃馬大聲嘶叫,鐵摩勒吃了一驚,慌忙趕到馬廄去看,亮起火折,見那匹馬好好的還在馬廄之中,再往外面察看,地上並無足印,鐵摩勒起了疑雲,心中想道:「看來不像是有偷馬賊來過,卻怎的它好端端的嘶鳴起來?」

  這時,東方已經發白,坐騎既然沒有失去,鐵摩勒也就不再查究了。當下他結了店錢,便即策馬登程。

  哪料走了一程,這匹寶馬竟然大失常態,喘起氣來,越走越慢,鐵摩勒大為奇怪,下馬察看,只見那匹馬雙眼無神,口吐白沫,向著他搖頭擺腦,聲聲嘶叫,如發悲鳴。

  鐵摩勒好生奇怪,心裡想道:「這匹馬神駿非凡,昨天還是好好的。昨晚又已吃飽了草料,今天才不過走了十多裡路,怎的累壞?」

  正自手足無措,對面走來了一個過路客人,到了他的眼前,忽地停下腳步,連聲說道:「可惜,可惜!」

  鐵摩勒一看,只見是個長身玉立的少年,相貌不凡,看來好似眼熟,卻又想不起是在哪裡曾經見過?

  鐵摩勒拱手說道:「兄台高姓大名,因何連呼可惜?」

  那少年道:「小姓展,賤名元修。我是可惜你這匹馬!」

  鐵摩勒連忙問道:「怎麼可惜?」

  展元修道:「尊駕這匹寶馬是萬中無一的良駒,可惜患了重病,只怕過不了今日了!」

  鐵摩勒大驚,忙道:「聽見台之言,既然能一眼看出它患有重病,定然懂得醫術,不知兄台叫能替它醫治麼?若蒙援手,小弟定當重報!」

  那展元修雙眼一翻,冷冷說道:「兄台你也未免太小覷我了,若是再提重報二字,小弟立即走開。」

  鐵摩勒面紅耳赤,拱手賠罪道:「兄台原來是俠義中人,小弟失言,尚望恕過。請見台看在這匹馬難得的份上,替牠醫治。」

  展元修笑道:「這樣說就對了。在下不懂什麼俠義不俠義,只是平生愛馬如命,實是不願見這良駒死去。」

  當下他就按著那匹黃驃馬,在馬腹上貼耳聽了一會,那匹馬又發出兩聲長嘶,還舉起蹄想踢他,鐵摩勒忙喝道:「他給你治病,你怎的不知好歹!」

  那匹馬不知是聽懂主人的話還是無力踢人,終於放下蹄子,服服貼貼的由他診治。

  展元修皺起雙眉,說道:「它患的病很重,我也不知能不能治?姑且一試。」

  當下取出一管銀針,管內滿貯綠色的藥水,在馬腹上插了進去,過了一會。展元修將銀針拔出,拍一拍馬背道:「起來!」

  說也奇怪,當真是藥到病除,那匹馬應聲而起,可是它對展元修卻似又害怕又憤怒的樣子,扭頭避開了他,四蹄在地上亂踢,踢得沙飛石走。

  鐵摩勒大喜道:「兄台真是妙手神醫,小弟無以為報,只有說聲多謝了。」

  展元修道:「你現在多謝還嫌早了一點,你騎它走路,走出十裡之外,若是仍然無事,那就是它的病已好了。若然有甚不妥,你牽它回來,我在路上等你,再給你想個辦法。」

  鐵摩勒見那匹馬精神抖擻,說道:「它已恢復了常態,想必不會再有不妥了吧?」

  當下再次拱手稱謝,跨上馬背,只見展元修卻在他後面連連搖頭。

  果然走了不到十裡,那黃驃馬又口吐白泡,喘起氣來,和剛才的病態一模一樣、鐵摩勒慌忙下馬,依著那少年的吩咐,牽著黃驃馬向回頭路走。

  走了一會,遠遠已看見展元修向他跑來,說道:「果然又有不妥了吧?幸虧我不敢走開。」

  鐵摩勒心中一動,想道:「他既然早已診斷出來,何以又要我試跑十裡路程,讓這馬多受痛苦?哎,莫非他是怕我不相信他的醫術,故意顯顯本領,好叫我五體投地的佩服他?」

  鐵摩勒雖然心胸坦率,卻也是個老江湖了,想到此處,反而懷疑起來。可是他轉念一想,這匹馬病重垂危,決不能棄它不顧,不管這少年用心如何,也只好信賴於他,把死馬當活馬醫了。

  鐵摩勒心裡懷疑,神色上卻沒有顯露,他將那匹黃驃馬牽到展元修的面前,說道:「兄台所料不差,它走了十裡果然便走不動了。還望兄台設法救牠一命。」

  展元修道:「它的病已不是我所能治的了,不過,我還有個師父,他醫馬的本領當然比我高明十倍,……哎,我還沒有請問兄台高姓大名。」

  鐵摩勒報了姓氏,卻捏了一個假名,展元修續道:「鐵兄,你若沒有緊急之事,就請牽了這匹坐騎,隨我同見家師如何?」

  鐵摩勒正是要趕往長安,可是他又實在捨不得這匹寶馬,心中想道:「我已多趕了兩天路程,就為這匹馬再耽擱一兩天,那也應當。要不然,我到了長安,如何向秦襄交代?」

  又想道:「此人雖是可疑,但我與他素不相識,未必他便要暗害我?何況我有一身武功,又何須懼怕於他?反正這匹馬是要死的了,不如聽他的話,試他一試。」

  鐵摩勒打定了主意,便說道:「若得尊師賜藥救它,那是最好不過。就請展兄帶引,同往謁見尊師吧。」

  展元修再替那匹馬刺了一針,那匹馬略見好轉,卻遠不如剛才的精神抖擻,而且好像對展元修更為懼怕,它挨著鐵摩勒;時不時發出異樣的嘶鳴。鐵摩勒只當它是被銀針刺體,因此才怕了展元修,也不放在心上。

  走了一會,只見一座大山矗立前面。鐵摩勒心中一凜,問道:「尊師是住在華山之中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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