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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鐵摩勒怒聲喝道:「王伯通,你要是怕我報仇,就趕快把我殺了!」南霽雲怕他上前拼命,緊緊握著他的手臂。

  空空兒道:「王大哥,這娃兒真會說話,你若不放,反顯得你懼怕於他了。」王伯通無可奈何,揮手說道:「好,你走吧!我等你來報仇便是!」南霽雲急忙攜了鐵摩勒闖出寨門,但見漫山遍嶺都是竇家寨的嘍兵,這些人是不願歸順王家,各自逃命的。南霽雲拖著鐵摩勒,展開陸地飛騰的輕功,一口氣跑了十多里路,將嘍兵拋在背後,但前面卻仍然沒有發現段珪璋的影子。

  鐵摩勒忽然停下步來,號啕大哭。南霽雲知他滿腔悲憤,索性計他先哭個痛快,然後再慢慢勸解道:「你義父一家都是在刀尖上討生活的人,不是他殺人家,便是人家殺他,你要想開一點。」鐵摩勒道:「話雖如此,但總不該死在王伯通那老賊父女之手。你看他今日要斬盡殺絕那般狠勁,做了綠林領袖,只怕比我義父還要凶暴得多。」

  南霽雲嘆口氣道:「綠林中能稱得上俠盜的又有多少?你父親算是一個,通州的快馬姚算是一個,其他的就很難說了。我勸你把今日之事當作一場噩夢,過去了就算了,你從此也不要在綠林中再混下去了。」鐵摩勒道:「我義父於我有十年養育之恩,此仇我豈能不報?」南霽雲知他正在氣憤上頭,勸也無用,便道:「你若執意報仇,那就更當愛惜身子。王伯通剛才放你,並非出於心願,你要趕快離開這個地方才是。」

  鐵摩勒霍地站了起來,擦乾眼淚,道:「南叔叔,你說了這許多話,只有這幾句我聽得進去,我是直性子的人,你不怪我吧?」南霽雲暗暗嘆息,心道:「似這等綠林中的冤冤相報,真不知何時始了?」當下說道:「你性情剛強,自是英雄本色,但剛則易折,而且也應該用在正當的地方。咳,這些話我知道你目前還是聽不進去,待再過幾年,要是咱們還能相聚的話,我再慢慢和你說吧。現在,咱們可得先找你的段叔叔去。」

  走了一會,忽見前面一彪軍馬,打著一個繡有「王」字的大旗,王伯通的兒子,坐著一匹高頭大馬,得意洋洋,顧盼自豪,但他臉上青腫了一大塊,好像剛剛和人打了一架似的。

  原來他是帶領人馬來接收竇家寨的,在半路上碰到段珪璋夫婦,被竇線娘打了他一彈子,現在來到山下,又碰了南、鐵二人,不覺一怔,心道:「空空兒是怎麼搞的,怎的都讓他們漏網了?」

  前頭那幾個頭目認得鐵摩勒,縱馬上來拿他,鐵摩勒一聲大喝,先迎了上去,南霽雲急忙叫道:「不可!」說時遲,那時快,鐵摩勒已握著向他刺來的長矛,將一個頭目從馬背上扯下,幸而南霽雲叫得及時,鐵摩勒一撒手,將那支長矛插下,就在那頭目的頸項旁邊,要不是南霽雲阻止,這一下他就要把那頭目釘在地上。

  南霽雲朗聲說道:「王少寨主,你意欲何為?可是要和南某再見個高下麼?」那黃衫少年望了他們一眼,忽然哈哈大笑。

  鐵摩勒怒道:「你狂什麼?你家也不過是仗著個空空兒罷了。」那黃衫少年道:「是我爹爹放你們走的不是?」他見南、鐵兩人衣裳整潔,身無傷痕,要是曾和空空兒交手,決不可能這樣全身而退。南霽雲面上一紅,道:「是又怎樣?莫非你不服氣,要將我們留下麼?」那黃衫少年笑道:「我是敗軍之將,不足言勇,不過,你也不必在我的面前再逞好漢了。我爹爹既然放你下山,你就儘管走路吧!」令旗一擺,左右讓開,南霽雲不知怎的,自從那日之後,一直就對這少年有憎惡之感,如今聽了他這番譏刺,怒氣更增,剛要發作,猛地心頭一跳:「我剛才還勸鐵摩勒不可輕舉妄動,怎的我卻反而失了常態了。」當下把衝到口邊的回罵嚥了下去,攜了鐵摩勒便走。

  再走了約莫十里光景,南霽雲眼利,遠遠瞧見前面一棵樹下有兩個人,正是段珪璋夫婦。南霽雲喚道:「大哥、大嫂,小弟和摩勒來了!」段珪璋應了一聲,聲音蒼涼之極,竇紛娘目光呆滯,默然不語,直聽到鐵摩勒在她面前「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才好似在噩夢中醒來一般,全身抖了一下,顫聲道:「怎麼啦?他們,他們——」鐵摩勒哭道:「我義父死了,四位叔叔也全部死了。姑姑,你,你——」竇線娘知道鐵摩勒是要請她報仇,面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沉聲說道:「是空空兒下的毒手麼?」鐵摩勒道:「不,是王伯通那個女兒,這小丫頭比空空兒還要狠毒三分。姑姑,你——」竇線娘神色如冰,冷得令人心裏發抖,鐵摩勒不覺噤聲。

  出乎意外,竇線娘並沒有哭,但那神情比號啕大哭更要令人難過,過了好一會子,始聽得她喃喃自語道:「我怎有面目見我的哥哥於地下?珪璋、珪璋——」

  段珪璋淒然說道:「線娘,別的事情我可以從命,只有這一件事情,我不能從命。」他們夫妻倆心意相通,段珪璋知道妻子想說的是什麼,而竇線娘也知道丈夫是為了守他與空空兒的信諾,決不肯為她兄弟報仇了。

  竇線娘忽地抬起眼睛,說道:「大哥,我今生今世只求你一件事情了,這事情是你可以做得到的。」段珪璋道:「什麼?」竇線娘道:「你雖然在村子裏開過武館,卻並未收過一個真正的徒弟。我要你將摩勒收做衣缽傳人。摩勒,你願意拜你姑丈為師麼?」段珪璋鐵摩勒均是一怔,但隨即兩人都懂得了她的意思,鐵摩勒立即跪下叩頭,向段珪璋行拜師大禮。

  拜師的大禮是要行三跪九叩首的,鐵摩勒剛剛磕了一個響頭,段珪璋忽地叫聲:「且慢!」將他扶起。

  竇線娘道:「怎麼,你不願收他為徒?」段珪璋道:「不,我這是為他打算。他應該找一個比我更高明的師父。」鐵摩勒道:「姑丈,我但求學得你這手劍法,於願已足。」段珪璋苦笑道:「即算你學了我全身的本領,也還是抵敵不過空空兒,又有何用?」鐵摩勒道:「但若用來對付王家父女,那卻是綽有餘裕的了。我想王家也總不能永遠留著空空兒做他們的保鏢。」

  要知段珪璋夫婦已向空空兒立下誓言,從今之後,不再管王、竇二家之事,所以竇線娘要丈夫收摩勒為徒,實是指望由鐵摩勒代她報仇。段珪璋本意不願再捲入漩渦,但一來為了不想妻子終生難過;二來他也是的確喜歡鐵摩勒這天生的習武資質,因此躊躇再三,終於想出了兩全之計。

  段珪璋扶起了鐵摩勒,卻對南霽雲道:「南兄弟,我想請你將摩勒攜到襄陽,拜見令師,並請你代為進言,求令師破例將他收為門下。」南霽雲道:「鐵寨主生前與家師交情相厚,家師也曾屢次叫我打聽摩勒的下落,這事十九可以如願。」

  段珪璋道:「摩勒,你我相處多時,如今分手在即,我雖然不能收你為徒,卻有一件小小的禮物贈送給你,也算是我夫妻的一點心意。」說罷,將一本劍譜拿了出來,交給鐵摩勒道:「這是我家傳的劍譜,並附有我這二十年來學劍的心得,你拿去吧。其中重要的劍訣,我都曾經給你講解過了,你仔細琢磨,以你的資質,學起來不會很費力的。」

  鐵摩勒驚道:「姑丈,這、這怎可以?我,我怎能要你的家傳劍譜?」段珪璋道:「這本劍譜我已熟背如流,我的兒子又還小,你先拿去,要是我的兒子能脫災難,將來長大成人,你再交回給他也還不遲。」竇線娘也道:「傻孩子,在這個節骨眼上,你還拘泥什麼名義?姑丈不肯收你為徒,是為了有更好的安排,怕亂了武林班輩。你若能夠好好的用這本劍譜,不辜負你姑丈給你的這番心意,我將來還要深深的多謝你呢。」

  鐵摩勒雙眼潤濕,接過劍譜,重新叩了三個響頭,算是行了「半師」之禮,鄭重說道:「姑姑放心,摩勒決不能辜負姑丈、姑姑的心意!」竇線娘悲慘陰沉的臉色,這時才開始有了一絲笑意。心想:「他若得了磨鏡老人的內功真傳,再學全了劍譜上的六十四手龍形劍法,縱然未必勝得了空空兒,也可與之一拼了。」

  段珪璋道:「南賢弟,摩勒今後託你照顧了。今番承你拔刀相助,長途護送,厚義深情,感激不盡。後會難期,唯望各自珍重。」四人揮淚而別。南霽雲與鐵摩勒一道,前往睢陽。段珪璋夫婦則北走涼州,上玉樹山討回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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