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大唐游俠傳 | 上頁 下頁
三〇


  那少女似乎吃了一驚,急忙問道:「你便是魏州南八麼?」南霽雲道:「正是在下,姑娘有何見教?」

  那少女現出一派惶惑的神情,原來自段珪璋銷聲匿跡之後,這十年來江湖上最著名的游俠便是南霽雲,這少女也早已聞得他的大名,卻想不到他僅是三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

  那少女想了一想,說道:「南大俠,你少管這閒事吧!」南霽雲道:「殺人是件大事,豈可當作等閒,你要殺人,須得說出個道理來,否則南某不能不管!」

  那少女滿面漲紅,厲聲說道:「南霽雲你空有大俠之名,卻分不清是非黑白,你當這老賊是何等樣人?」南霽雲道:「皇甫前輩是俠義中人,誰不知曉?你辱罵前輩,卻又說不出個道理來,先就不該!」

  那少女冷笑道:「皇甫老賊欺世盜名,其實卻是暗中作惡的魔頭,你枉稱大俠,卻給他騙了!」南霽雲道:「你說他作惡多端,有何憑證?」那少女雙眉一豎,好像本來不想說的,現在始下了決心,毅然說道:「我母親就是證人!她說的話我不能不信!她曾親眼看見這個老賊殺了人家的丈夫,奪了人家的妻子,我罵他是奸邪淫惡之徒,難道罵錯了嗎?我是奉了母命來除奸的。南霽雲,你素有俠義之名,今晚我不必要你助我除奸,但你最少也該袖手旁觀,不應攔阻。」

  南霽雲大吃一驚,不由得把眼光向皇甫嵩瞥去,只見皇甫嵩在微微嘆息,南霽雲心頭一震,暗自想道:「難道他果真做過這少女所說的壞事?」再留神看時,皇甫嵩卻並沒有顯出些微愧怍的神色,他的嘆息似乎只是一種憐憫,一種無可奈何的感傷。南霽雲久歷江湖,眼光何等銳利,心裏不禁疑雲大起,想道:「瞧這神情,皇甫嵩定是受冤枉的,但他為什麼不分辯?為什麼甘心讓那少女所殺?看來這裏面定然有更複雜的原因,皇甫嵩不願為外人道!」

  那少女見南霽雲仍然橫刀擋住她的去路,柳眉一豎,怒聲說道:「我已說得清清楚楚,你還要攔阻我嗎?」南霽雲道:「我聽來還有許多不明白的地方,你說皇甫前輩曾幹過殺夫奪妻的惡行,那對夫妻究竟姓甚名誰?另外有何人證物證?當時的經過情形怎樣?……」那少女怒道:「這是我母親告訴我的,我母親說的決不會是假話,還何須什麼另外的人證物證?」

  南霽雲心道:「看來只怕她母親也還瞞著一些事情,未曾對她說得一清二楚。」當下將寶刀一揮,架著了少女攻過來的長劍,沉聲說道:「你相信你的母親,我卻相信皇甫前輩。有我在此,你今晚想要殺人那是萬萬不行!依我說,你不如暫且罷手,留下姓名住址給我,待我辦完一樁事情之後,至遲在三個月之內,必定登門造訪,面見令堂,說個明白。」

  那少女大怒道:「你既不相信我的母親,你還見她做什麼?哼,你別以為你有點聲名,我母親也還未必肯見你呢!哼,你讓不讓開?你再不讓開,休怪我不客氣了!」劍法一展,登時又是暴風驟雨般的強攻過去。

  南霽雲當然不肯退讓,這時他對少女的劍法已略為熟悉,雖然未能取勝,卻已稍稍佔了上風。但在他心裏,卻也暗自叫了一聲:「慚愧!」想道:「要是我不仗著這把寶刀,只怕當真不是她的對手。」

  其實南霽雲的功力也要比那少女略勝一籌,那少女強攻不下,額頭已經見汗,而南霽雲則仍是神色自如。那少女自知不敵,憤然說道:「你為什麼拼了死命要護這個老賊?」

  南霽雲道:「一來我相信皇甫前輩不是壞人,二來他於我又有救命之恩,你要殺他,我焉能不管?」那少女怔了一怔,說道:「什麼救命之恩?」

  恰在這時,段珪璋忽然又在夢中叫道:「史大哥,史大哥!我在這兒,我在這兒,你還認得我段珪璋麼?」

  那少女忽地大叫一聲,倏的向段珪璋所躺的方向掠去,鐵摩勒守護在段珪璋身旁,見她突如其來,大吃一驚,急忙舉起寶劍便削,大聲喝道:「好狠的女賊,我段叔叔已傷成這個模樣,你還要侵害他麼?」

  那少女將長劍一引,使了一個「粘字訣」,將鐵摩勒的寶劍引開,反手一招,又把南霽雲的攻勢解去,喝道:「且慢動手,他是誰人?」南霽雲道:「幽州大俠段珪璋,你聽過這個名字麼?」

  那少女陡然一震,急忙問道:「他果然就是段珪璋麼,那麼還有一個叫做史逸如的人呢?」

  南霽雲也是陡然一震,急忙問道:「姑娘,你認得史逸如的麼?」那少女道:「你別問我,你只說史逸如他現在怎麼樣了?」

  南霽雲道:「史逸如麼?他已被安祿山逼得自盡了!」那少女面色一沉,再問道:「那麼段大俠是否在安祿山家裏受的傷?」南霽雲失聲叫道:「姑娘,你放情是知道他們這樁事情的?不錯,段大俠正是為了要救他這位姓史的朋友,在安賊家中以寡敵眾,因而受了重傷的。幸虧遇到皇甫前輩,給他急救,要不然只怕他早已沒命了。」

  南霽雲頓了一頓,接續說道:「我們昨晚也是在安賊家中廝殺過來,可惜我們到遲了一步,救不了史逸如……」那少女插口道:「嗯,我明白了,也幸虧你們,所以段大俠才不至落在安賊手中,是麼?」

  鐵摩勒嚷道:「對啦,你猜得一點不錯。再告訴你吧:南大俠和我所受的傷也是這位皇甫前輩治好的,皇甫前輩還給我們打退安祿山的追兵,你怎能說他是個壞人?」

  那少女現出一派迷惘的紳色,似乎對皇甫嵩的敵意已減了幾分,想了一想,忽地又再問道:「那麼史逸如的妻女呢?」

  南霽雲怔了一怔,道:「我不知道。」那少女道:「胡說!你怎能不知道?」她哪裏知道,段珪璋根本就未曾將這件事告訴南霽雲,鐵摩勒拉南霽雲去救段珪璋之時,雖然約略說了一些卻也沒有提到史逸如的妻女。

  鐵摩勒雖然不高興這位少女的態度,但見她這樣關心段、史二家之事,料想她也不是一個壞人,便答道:「那姓史的妻女我們沒有見到,多半還是被囚在安祿山那兒,你想知道她們的消息,有膽的話,可以找安祿山問去!」

  那少女被鐵摩勒一激,面色陡變,忽地長劍一指,對皇甫嵩道:「看在你救段大俠的份上,今晚暫且饒你不死,不過,以後我若是再查到你的惡行的話,我還是要和你算賬。」皇甫嵩苦笑一聲,似乎想說話卻又忍著不說,那少女倏地一個轉身,躍出廟門,跨上馬背,揚聲叫道:「我叫夏凌霜,我的名字你可以說給段大俠知道。」馬鈴叮噹,待她這幾句話說完,鈴聲亦已漸遠漸寂了。

  鐵摩勒滿腹狐疑,問道:「皇甫前輩,這姓夏的女子武功雖強,卻也不見得能勝過宇文通多少,你可以輕易的打發宇文通,她絕不是你的對手,你卻怎麼這樣怕她?」

  皇甫嵩苦笑道:「叫化子受氣受罵,那是很平常的事情,算不了什麼。唉,老叫化倒願喪生在她的劍下,省得她去另外殺人。」鐵摩勒聽他說得奇怪,正想再問,皇甫嵩又道:「老叫化已經說得多了,這件事實是不願再提。南大俠,你要是信得過老叫化的話,這件事請你也不必再管了。」

  南霽雲知他有難言之隱,心中想道:「聽他說來,似是代人受過。但『奸邪淫惡』這個罪名是何等重大,若是代人受過,別樣事情猶自可說,卻怎能背上這個惡名?」但皇甫嵩話已至此,南霽雲和鐵摩勒雖然疑團塞胸,卻也不便再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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