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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李龜年上前高聲說道:「奉聖旨立宣李學士至沉香亭見駕。」

  他背後一個小太監,手捧冠袍、玉帶和象笏,便來找尋李白。

  李龜年笑道:「李學士果然又喝醉了。皇上立即便要見他,這卻如何是好?賀大人也在此,幫忙我一同喚醒了他吧。」

  兩人正在扶起李白,李白忽地雙手一推,酒氣噴人,喃喃念道:「我醉欲眠君且去。」

  頭也不抬,又倒下去睡了。賀知章和李龜年給他一推,險險跌倒。李龜年苦笑道:「這次比上次醉得更厲害了,怎麼辦呢?」

  小太監道:「咱們抬他走吧。」

  李龜年道:「總得讓他換過朝衣。」

  叫道:「店家,打一盆水來。」

  賀知章官居秘書少監,也是侍從皇帝的近臣,與李龜年又稔熟,李龜年已宣讀了聖旨,彼此不必再拘什麼禮節,賀知章問道:「皇上這次急於宣召李學士,為了何事?」

  李龜年道:「今年揚州貢來了許多種牡丹,都植于興慶池東,沉香亭下。今日牡丹盛開,皇上命內侍設宴於亭中,同楊貴妃賞玩,命我引梨園中的一十六色子弟,各執樂器,前來承應。奏了幾曲,不合上意。皇上便叫我停住,說道:「今日對妃子、賞名花,豈可複用舊樂?你即將朕所乘的玉花驄馬,速往宣召李白學士前來,作一番新詞慶賞!」

  你瞧,皇上的禦馬都牽來了,就等著李學士去呢,急不急煞人?」

  說話之間,店主人已親自把一盆冷水捧來,李龜年要了一條毛巾,也顧不得天寒地凍,親自把手巾浸了冷水,扭了兩下,便往李白的額角敷去,又叫店家取來了四面屏風,圍著李白,笑道:「幸而我熟知學士的脾氣,預先到翰林院取了他的冠袍、玉帶、象笏來,不出我之所料,他果然是一襲布衣,在此與諸公飲酒。」

  李白等人被屏風遮住,段珪璋瞧不見內裡情景,過了一會,只聽得李白的聲音說道:「真煞風景,我還未喝夠呢,做什麼詩?」

  李龜年唧唧咕咕,似乎是在耳邊低聲求懇,過了片刻。又聽得李白笑道:「嚇,揚州的名種牡丹都盛開了,大紅、深紫、淡黃、淡紅、通白各色各種都全,皇上又備了涼州美酒,等我去喝,哈,這倒對了我的口味了,瞧在揚州牡丹的份上,我就去一趟吧。」

  樓板冬冬作響,原來當他說到各種牡丹、涼州美酒之時,禁不住手舞足蹈。隨著又聽得悉悉索索的聲音,敢請他已是脫下布袍,換上朝衣。

  再過片刻,只見李白推開屏風,走了出來兀自腳步踉蹌,朦朧醉眼,酒氣熏人,幾個太監前呼後擁,左右扶持,走過那姓南的軍官座前,李白忽然停了下來,道:「好一位壯士,咦,你、你、你……」

  那姓南的道:「我給令公梢了一封信來,正要見你。」

  話未說完,太監們早上前將他拉了開,喝道:「什麼人,趕快滾開!」

  李白怒道:「豈有此理,你們要趕走我的好朋友麼?」

  雙臂橫伸,扶著他的那兩個小太監,「撲通」一聲,跌了個四腳朝天。

  太監們大驚失色,旁邊一個官兒好生詫異,小聲問他的同伴道:「咦,剛才這人還不認得李學士呢,怎的卻又忽然是他的好朋友了?」

  李白推開了太監,東倒西歪。搖搖晃晃的踏上幾步,指著那個姓南的軍官哈哈笑道:「你不認得我?我卻認得你!你。你,你,你一定是南八兄,敢笑荊軻膽如鼠,好呼南八是男兒!哈,哈,哈,見了南八,誰還理會什麼貴妃娘娘,來,來,來,咱們再來喝酒!」

  李龜年早就上前拉著南八,對他一揖,悄聲說道:「皇上等看見李學士,你幫個忙!」

  李白一步跨得太闊,身軀傾倒,扶著桌子叫道:「南八南八,你怎麼不來喝酒,喂,喂!你剛才說什麼?有什麼闊氣的老公公托你帶東西給我呀?哈,哈,哈,你南八怎會是給人送禮的人呀?笑話,笑話。快來說清楚了!」

  李白尚未醉醒,又一心放在南八身上。竟未聽清楚他說些什麼,將他說的「郭令公」,當成了什麼闊氣的老公公了。

  那姓南的軍官大笑道:「學士果然是我輩中人,但現在樓下就有禦馬等著你騎進宮去,你縱然陪我吃酒,我也喝得不痛快,不如待你今晚無事,我再去與你喝個通宵!」

  李白道:「好,你說得也對!待我見皇帝老兒再去見見你,的確可以吃得舒服一些!」

  賀知章忙道:「李學士住在我的家中,你問城西賀家就知道了。」

  那姓南的道:「你老先生是賀少監,我知道。」

  他知道賀知章的意思,是要他讓李白快走,他一想托他的說話,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得清楚,而李白又在醉中,在這樣的情形下,那封信他也不方便在這個時候交出來了。

  李龜年與那班大監急忙擁著李白下樓,李白那班酒友也都跟著散了。那姓南的軍官搖了搖頭,歎口氣道:「玉門已自燃烽火,宮門沉沉醉歌舞……」

  驀地拍案叫道:「可惜了李學士!」

  仰著脖子,將酒盅餘酒,一傾而盡,擲了一錠銀子在桌子上面,便要離開。

  令狐達與薛嵩忽然走了過來,令狐達陪笑說道:「南兄且慢!」

  那姓南的軍官劍眉一豎,朗聲說道:「什麼地方。是不是現在就去?除了這個姓薛的之外,你是不是也想要湊上一份?」

  令狐達笑道:「南八兄,不是約你比劍。」

  那姓南的圓睜雙眼說道:「不是約我比劍,你留我作什麼?」

  薛嵩上來抱拳說道:「方纔不知吾兄,多有冒犯,還望南兄勿怪。」

  南八肚裡暗暗好笑,心中想道:「想是這廝見了李白如何待我的。故此馬上便變了一副臉孔!」

  他是個豪爽的人,雖然看不起薛嵩,但別人既來陪罪,他便也哈哈笑道:「小小一點言語角逆(衝突之意)何足介懷?薛將軍既是不必要我比劍,那就請容我先走一步吧。」

  令狐達道:「不打不成相識,南八兄多坐片刻何妨?」

  南八道:「不敢高攀!」

  令狐達笑道:「南八兄這樣說,就是還有見怪之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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