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大唐游俠傳 | 上頁 下頁
一二


  竇令符也過來賠禮,段珪璋卻側身避開,沉聲地說道:「這個時候,還講什麼客套。三哥,我有一件事情,要重重拜託你了。」

  竇令符笑道:「你我親戚上頭,怎用得上拜託二字,你剛才說不要客套,你自己卻先客套了!」他見段珪璋如此的神情,情知定有非常嚴重之事,因此故意打個哈哈,緩和各人緊張的情緒。

  段珪璋指著他的孩子道:「三哥,請你照料他們母子二人,天一亮就帶他們走吧!線娘,你要好好教養孩子,長大了以後將我的劍譜傳給他。」

  竇線娘本來就想帶孩子到母家避難,並因此而與丈夫齟齬,想不到丈夫突然應允,她隱隱感到不祥之兆,顫著手兒,不敢接那劍譜。段珪璋嘆了口氣道:「拿去吧,以後也許你我不能見面了。」

  竇線娘道:「段郎,你要到那裏去?」其實這時她已猜到了七八分了。

  段珪璋道:「我去尋史大哥去。」

  竇線娘道:「你到史家看過了?到底如何?史家嫂子和她的女兒呢?」

  段珪璋道:「都給安祿山的爪牙綁架去了。」

  竇線娘「啊呀」一聲叫將起來。「真的?這真是意想不到的事!」

  段珪璋道:「這是意想中事,昨天我一時疏忽,避入史家,安祿山當然把史大哥當作我了。」

  竇線娘道:「史大哥是個進士,他怎的不會分辨?」竇令符接著道:「我聽那田承嗣說給他官做,妹丈,我看,我看,人心難測,你、你……」

  段珪璋劍眉一豎,立即打斷他的話道:「線娘,別人不知道史大哥的為人,難道你還不知道嗎?他是為了要保全你我,已頂著我的名字去了!」

  「我到了史家,屋子裏鬼影都不見一個。在臥房裏我嗅到有殘留的迷香氣味,在書房裏我找到史大哥寫的這封信。你拿去看吧!」

  「你看,史大哥是何等苦心,他為了敷衍那田承嗣,故意和他說一些鬼話,難道你會相信他向安祿山求官?

  「你看史大哥是怎樣信託咱們,遺書叫他的妻子找至親好友照顧,他寫這張字條的時候不便言明,這至親好友除了咱們還有誰人?線妹,事情如此。你還不明白嗎?」

  竇線娘是綠林世家,對黑道上的伎倆,當然明白,恨恨說道:「這田薛二人,以前也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行為卻這般卑劣。連婦人孺子都不放過!」

  段珪璋道:「是啊,史大哥一家,都受了我的牽累,你說,你還能置身事外嗎?」

  竇線娘心如刀割,她明知安祿山帳下高手如雲,丈夫此去,定是凶多吉少,但事已如此,她那裏還能夠阻攔?而且她也是具有俠骨英風,深明大義的女子,在這關節上頭若然換了是她。她也會像丈夫一樣的捨生取義的。

  夫妻四目相對,默默無言。過了好一會,竇線娘才用顫抖的手接過段珪璋的劍譜,低聲說道:「段郎,你去吧!但願吉人天相,你和史大哥、大嫂,都能平安回來!只、只可惜我剛在產後,不能和你同去了。」

  段珪璋微笑道:「你要把孩子撫養成人,這比我去拚死,還要難很多,我不能為你分勞,只有請三哥照料你了。」他極力使語調平靜,但微笑之中仍然掩蓋不住悲涼。

  竇令符笑道:「珪璋,以你的武功,未必便不能歸來,我們還等著你會對付精精兒呢!」其實這番說話,不過是安慰他的妹妹而已,段珪璋武功再高,闖入龍潭虎穴,雙拳難敵四手,要全身而退,已極困難,何況他還要救人。

  雞聲已啼了三遍,段珪璋道:「好吧,咱們都該走了。我和你們同走一程,到村頭分手。」

  元旦晚上,人們都睡得很遲,路上還未有行人,史家正在村頭,在經過史家的時候、段珪璋忽然停下步來,說道:「讓我看一下孩子。」

  他在孩子的面頰上親了一下,沉聲說道:「若是我萬一不能回來的話,那史大哥也是不能回來的了。孩子長大了之後,你要他打聽史小姐的下落——希望她還能活在人間。若是毫無音訊,也要等到三十歲之後,方能另娶。那股寶釵,你要藏好,作為憑證。」

  竇錢娘含淚說道:「我會一一告訴他的,你放心吧!」段珪璋道:「十載夫妻,累你操勞不少,請受一拜!」竇線娘道:「我得到這樣的英雄夫婿,不管今後如何,都是一生無憾的了!你亦請受我一拜!」

  交互一揖,段珪璋立即離開,他怕看妻子的淚眼,頭也不回,便即上路。忽聽得鐵摩勒高聲叫道:「姑丈,且慢!」

  段珪璋道:「你有何事?」錢摩勒道:「我跟你到長安去。」段珪璋道:「你跟去做什麼?」鐵摩勒道:「想到長安開開眼界啊!」段珪璋笑道:「你知道我到長安幹什麼?這可不是好耍的啊!」

  鐵摩勒道:「我知道你要到安祿山府中救那姓史的義士去,姑姑剛在產後,三叔的傷毒未曾痊癒,他又要趕回去應付王家的人,都不能陪你。我卻閒著無事,正好和你作個伴兒!」段珪璋正色道:「這是賭性命的勾當,你知道麼?我不能要你同行!」鐵摩勒也正色道:「姑丈,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了,就只准你自己做英雄好漢麼?不管你要不要我,我已是跟定你的了!」

  段珪璋大受感動,說道:「好,你有這樣的志氣,我就帶你同行。到了長安,你可要聽我的話。」鐵摩勒道:「這個當然。」

  竇令符本來捨不得鐵摩勒,但他也知道這少年的性子極是剛強,說一不二,而且他想到這次自己前來求助,如今段珪璋有事,自己不幫幫忙,讓鐵摩勒去,也正好賣個人情,便即說道:「這孩子的功夫還過得去,最少也可以做個通風報訊的人。你就帶他去,讓他磨練磨練也好。」

  段珪璋道:「三哥放心,我總不能讓這孩子陪我送命。到了長安,我定有處置,要是我僥倖保得住性命,救得史大哥回來的話,我會到幽州去看你們,順便跟那精精兒見見高下!」他已在心中決定,要把自己的武功心法傳給鐵摩勒,並且決不讓他同到安祿山的府中冒險。

  鐵摩勒何等聰明,早也聽出了這兩個人的意思,心中想道:「到了長安,我自有辦法,你想把我撇開,未必能行。」他眼珠一轉,打定主意,卻不開言。

  竇令符大為歡喜,雖然段珪璋此去凶多吉少,但究竟還未完全絕望,他如今已答應了願在事情完後,便去對付精精兒,那麼只要他無恙歸來,竇王二家之爭,竇家是穩操勝券的了。

  竇線娘聽得鐵摩勒同去,心中稍寬,揚手說道:「段郎,你此去見機行事,若是急切之間,不能下手,便不可強為。要人幫忙的話,可以叫摩勒捎個信來。」段珪璋道:「我理會得。娘子,你也要好生保重,記著我的話,好好扶養孩兒。」他怕看眼淚,不敢回頭,帶了鐵摩勒,便直奔長安而去。

  長安離段家不過六十里路,當天便到。正是:

  胸中俠氣未曾消,拋家暫作長安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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