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大唐游俠傳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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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衛士應了一聲:「是!」正待退下,安祿山忽道:「他的妻子姿色如何,喚上來看看。」 薛嵩忽地搶出來答道:「稟大帥,這婦人姿色平庸,且是剛剛產後……」未曾說完,安祿山已大怒斥道:「晦氣,晦氣,你真是一個混蛋,怎麼將個產婦拿過了府邸來!」那時官場甚多忌諱,安祿山害怕產婦的血光沖犯了他的「官星」,故此勃然大怒。 那衛士被他一頓痛斥,暗叫冤枉,道:「拿是你叫我拿的,你又沒有吩咐是產婦就不拿。」同時,又覺得十分奇怪。 要知史逸如的妻子乃是名門閨秀,雖在產後,仍不掩其沉魚落雁之容,這個衛士是將盧氏背上馬車的人,當然看得清清楚楚,心中想道:「這婦人十分美貌,怎的薛將軍說她姿色平庸?」 薛嵩見安祿山發怒,又上來稟道:「這姓史的妻子是個產婦,囚在府中,確是不便。卑將大膽向元帥求個情,便請將這個婦人交卑職處置吧。」安祿山笑道:「你要她何用?」薛嵩道:「卑職最小的那個兒子尚未斷奶,這婦人剛在產後,奶水充足,卑職想要她做個奶娘,且她知書識字,犬子將來也好跟她認幾個字。」 安祿山大笑道:「薛將軍你今日大發慈悲,倒也少見。好,好,你不怕晦氣,就領她去吧。」 原來薛嵩是個好色之人,他故意將盧氏說得姿色平庸,將她領去,實是別有意圖,心懷不軌,想待她滿月之後,調養好了,便要占為己有的。 安祿山道:「這段珪璋沒有拿來,咱們總是放心不下。他的踪跡既然在那村子裏發現,諒他還未曾遠去,田薛兩位將軍,今日還要辛苦你們一趟。」當即發下令箭,又添了四名得力的衛士,叫他們務必將段珪璋捉來。 且說段珪璋初一那日與史逸如分手之後,回到家中,她的妻子竇氏,乃是隋末「十八路反王」之一竇建德的曾孫女兒,竇建德被李世民襲滅之後,後人仍然在綠林中做沒本錢的生意,兒子、孫子,都是名震江湖的巨盜,可說得上是個「強盜世家」,但竇線娘,雖然武藝高強,卻不喜歡打家劫舍的生涯,有一次她和段珪璋相遇,雙方比武,不分勝負,互相愛慕,終於結成夫婦,竇線娘嫁夫之後,荊釵裙布,操持家務,盡斂鋒芒,村子裏相識的人都只道她是個普普通通的良家婦女,誰也不知她曾是名震江湖的女盜。因為她自幼便紮下堅實的武功,所以雖在產後,身體依然強健。 段珪璋見了妻子,先把史家的親事對她說了,竇氏亦是甚為歡喜。段珪璋深知妻子是個女中豪傑,多大的風險也敢擔當,接著便把碰到安祿山的事情,以及他與史逸如約定,只待過了元宵,便即兩家一齊出走等等事都對她說了。 竇線娘道:「兩家同走,當然是好,但卻也不能不提防在元宵之前,安祿山便會派人拿你。」段珪璋道:「依你之見如何?」 竇線娘道:「若在平時,安祿山帳下縱然高手如雲,也未必拿得著咱們,此際,我剛剛產後,武功最多及得平日三成,又添了這個孩子,只怕大難來時,我母子倆反而成為你的累贅。」段珪璋道:「這是什麼話?咱們生則同生,死則同死,我還能抱怨你嗎?」竇線娘微笑道:「不是這等說,我得與你同死,固然無憾,但你就不想保全咱家這點根不成,所以依我之見,依我之見……」 段珪璋說道:「咱們夫妻還有什麼不好說的,依你之見怎麼?說下去吧!」 竇線娘道:「我說了你可不要生氣。依我之見,你就讓我先走一步。」段珪璋道:「不等史家兄嫂嗎?這,這,這怎麼使得?」 竇線娘道:「不是撇下他們,我的意思是你留下來,待元宵之後,史家嫂子調養好了,你就保護他們到我家來、」段珪璋雙眼一睜,失聲叫道:「什麼,你要先回母家?」 賓線娘微笑道:「我雖在產後,對安祿山帳下的高手或者敵他不過,對沿途的小賊,我還未放在心上。因此不如讓我帶了孩子,到我兄長那兒暫避些時。你與史家兄嫂隨後跟來,這豈非兩全之計。」 段珪璋怫然不悅,說道:「娘子,你當年隨我出門,說過些什麼話來?」竇線娘道:「當年我的叔伯兄長,要你入伙,你誓死不從,我也因此與他們決裂。出門之時,曾經說過,若非他們金盆洗手,我決不回來,決不再做強盜!」段珪璋道:「那麼,現在他們金盆洗手了嗎?」竇線娘道:「現在是急難之時……」段珪璋截著她的話道:「一個人的志節,不該因為遇到艱難險阻,便即變移。再說,咱們在危難的時候才去投靠他們,縱使他們不加恥笑,我也是覺得沒有面子!」 竇線娘知道丈夫傲骨稜稜,小事隨和,碰到有關出處的大事,脾氣則是十分執拗,知道勸他不轉,嘆口氣道:「既然你不願意,那就算了吧。」 段珪璋怕妻子難過,又安慰她道:「安祿山巴結上楊貴妃,此刻正在京中享樂,未必便會來與我為難。縱然要來,也未必便在這幾天,且待我想想辦法。你身體雖然強健,剛剛產後,還是不要操心的好。你早些安歇吧!」 段珪璋家貧,請不起服侍產婦的「穩婆」,段珪璋服侍妻子過後,撿出了他以前所用的寶劍和暗器,到院子裏將寶劍磨利,喟然歎道:「劍啊,劍啊,我將你棄置了十多年,今日又要用到你了!」 正自心事如潮,忽聽得屋外有「嚓嚓」的聲響,聲音極為微細,但落在段珪璋這樣的大行家耳中,立即便知道是有極高明的夜行人來了! 段珪璋心道:「好呀,來得好快呀!看來,我今晚只怕要大開殺戒了!」正月初一的晚上,天邊只有幾顆淡淡的疏星,院子裏黑沉沉的,段珪璋躲在牆角,一手執著寶劍,另一隻手伸到暗器囊中,首先摸出兩枚極毒的三稜透骨鏢,想了一想,又把毒鏢放回,換過兩顆無毒的鐵蓮子。 鐵蓮子剛剛扣在手心,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獵獵的衣褲帶風之聲,兩條黑影已自飛過牆頭,段珪璋驀地長身,一聲喝道:「咄,給我躺下!」他是武學名家身份,雖然遭逢勁敵,迫得使用暗器,卻也不肯毫無聲息的暗中偷襲。 那料兩顆蓮子打出,竟如泥牛入海,無影無踪。既沒有打中敵人,也沒有聽到落地的聲音,段珪璋方自一怔,他本來已聽出這兩人並非庸手,但還未料到他們的本領如此的高強。只聽一個蒼老的聲音哈哈笑道:「姑爺,你的暗器功夫越發了得了!」 段珪璋道:「呀,原來是三哥!」那老者笑道:「難為你還記得這門親戚,一別十載有多,怎麼連個信也不捎來?」 竇線娘有兄長五人。這個老者排行第三,名為竇令符,段珪璋雖然不願與他們同流合污,但親戚之情總還是有的,當下便邀他們進入內堂,燃起蠟燭,只見竇令符身有血污,另外一個則是十七八歲的少年,一身灰布衣裳,從外貌看來像個農家孩子,一聲不響地站在竇令符身旁,對段珪璋神情冷淡。段珪璋甚為納悶:「他深夜前來,不知所為何事?看他衣裳上的血漬,似乎是受了一點外傷。」 竇令符道:「傻孩子,一點禮貌也不懂,見了長輩,還不磕頭?」 那少年只好給段珪璋磕了三個響頭叫了聲:「姑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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