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草莽龍蛇傳 | 上頁 下頁
六二


  薑翼賢精神這時轉覺亢奮,他看了丁曉一眼,強笑說道:「丁曉,你不必傷心,我有話說。你和瓊兒雖然鬧過意氣,可是我看你們倒很合得來,瓊兒在邊荒幾年,時常想你,我是知道的。」

  薑翼賢歇了一歇,正想再說,柳劍吟突然插口道:「丁曉常常想姜姑娘,我也是知道的!」

  薑翼賢笑道:「我想你,你想我,那不是很好嗎!其實我看這幾天,他們倆衣不解帶,服侍我的情形,我也看出他們是彼此情願的了,就只待我們這些老人開口。

  「丁曉以前的婚事,既然推了,我昨天聽柳劍吟大哥說,他的父親臨死之前說過,讓他自己合親。我們姜家和他們丁家都是武林世家。我看,就趁我眼睛還看得見的時候,替他們把婚事定下來了吧!柳大哥,你是丁曉的師伯,又受他父親重托,你就做男家的主婚人吧。咱們鑼對鑼、鼓對鼓,不要媒人,不開八字,結成親家,豈不乾脆!」

  柳劍吟笑道:「這樣的好親事,你不要我做主婚,我還要湊上來呢!我偷偷告訴你們,我的老伴也是我年輕時自己看中的,結婚,結婚,男女兩方都看上是最緊要的!」說罷眾人都哈哈大笑,幾天來悲苦的氣氛也給沖淡了。丁曉和紅衣女俠又是高興,又是害羞,低下頭來聽長輩說笑。

  姜老頭子多年心願──給孫女兒選個好女婿,今日達成,精神倍覺興奮,他的病狀恍然若失,靠床半坐,笑瞇瞇地看著眾人。

  正在此時,忽地有一個回民,倉皇走進,報說荒原上有一騎絕塵而來,騎客形容古怪,一下馬就嚷著要找姜老頭子和柳劍吟。

  卓不凡問道:「怎麼個古怪法?」

  那個回民道:「來人在這寒冬時分,卻穿一件絲綢長衫,手裡還拿著一把扇子,行路一搖三擺,口裡哼哼唧唧地自說自語!」

  柳劍吟說道:「來人一定是鐵面書生上官瑾!」

  話猶未了,只見一人綢帶飄飄,排門直入,口中嚷道:「你們果然都在這兒,哎!你們笑什麼?想必是因有朋自遠方來,所以不亦樂乎!」

  柳劍吟笑駡道:「你這窮酸,有老前輩在這兒,你怎的這樣放肆?」他指了指姜老頭子說道:「這是梅花拳的老掌門薑翼賢!」又指了指卓不凡道:「這是姜老前輩的師弟!三十年前率撚軍轉戰南北,聲聞海內的卓不凡!」

  上官瑾把扇子一橫,拱拱手道:「哦,原來是朱紅燈大哥的師父與師叔!幸會幸會!朱大哥雖然壯志未酬,便馬革裹屍;但死有重於泰山,有輕於鴻毛。他的死是重於泰山,我們做朋友的雖覺傷心,但也引為驕傲!人生總有一死,他死得好,死得值!做朋友的將他記在心頭,好過無謂哀痛。姜老前輩,想必亦作如是觀!」

  他滔滔不絕,只顧談論,把心中憤慨之情,化為悲壯言語,如長江大河,一瀉千里。柳劍吟給了他幾次眼色,他也不曉得。

  他話方稍停,只見姜老頭子驀然在床上一躍而起,哈哈狂笑道:「死得好!死得值!我有這樣一個徒弟,可告慰于梅花拳列代祖師,可無愧對武林中所有同道!哎!紅燈哪!」狂笑之後,繼而悲聲,突然僕地不起,待眾人上前,已是一瞑不視!

  紅衣女俠大放悲聲,眾人也低頭垂淚,默語無言。上官瑾呆在那兒,自悔孟浪。卓不凡揩了揩淚對上官瑾道:「上官兄,這不是你的錯!鄙師兄本已病在垂危,回天乏術。一時高興,已是迴光返照之象;而今驟聞愛徒死訊,刺激過深,就提不住氣了。不過就是你不說,照他脈象看來,也挨不過今天的!」

  話雖如此,上官瑾終覺難堪。他狂生之氣頓斂,默默上前對薑翼賢遺體行了大禮。

  姜老頭子的死訊傳出,堿泉子回民們都齊集致哀,不必細表。死者不能複生,回民們把他葬在荒漠,立了墳墓,大書「義士姜翼賢之墓」,紀念他為堿泉子回民拼死力戰,紀念回漢人民的一段友誼。

  薑翼賢萬里投荒,客死異地,但喪事卻備極榮哀,有家人老友扶靈,有回族新交執拂。喪事過後,上官瑾對柳劍吟說出來意,請他們都回河北通州去。

  原來李來中到了河北後,果然如願以償,繼承了朱紅燈的地位。這時義和團的拳民已從四面八方湧來,集中河北。勢力擴展很快,只涿州一地,就有二、三萬人,通州更不必說了。河北境內,不論通都大邑或僻壤窮村,到處都是頭裹黃中、腰纏紅帶、手擎戈矛的拳民,甚至在京師之內,也已是神壇遍設、拳廠紛開。御林軍也不敢奈何!

  義和團這樣浩大的勢力,在河北壓倒了官軍,直隸(河北舊稱)總督裕祿初時還發兵去剿「拳匪」,卻不料「拳匪」越剿越多,甚至連西太后的「龍車」也在豐台車站給拳民燒掉。裕祿的一個副將在淶水縣和拳民開戰,給活活擊殺。任邱城的知府、統帶等文武官員,也都受傷甚重。於是不單裕祿發了慌,連西太后也主張「安撫」了。

  於是裕祿派人去「召」李來中和張德成入天津,李來中沒說什麼,張德成卻拍案大罵:「我們不是滿清的官吏,你總督搭什麼架子!」裕祿自承錯誤,派人再請,願「以禮相見」(以平等地位接待之意),李來中再三考慮之後,願意接受。

  上官瑾約略談了最近的形勢後,說道:「現在大局動盪,洋人有派兵前來之說,清廷雖說承認我們『合法』,卻是不大可靠。你們應該快趕回去!」

  卓不凡拍案而起,大聲問道:「情勢如斯,紅燈戰死,拳民被襲,還扶什麼清?」

  上官瑾苦笑道:「這是我們總頭目的決策,我不便插言。不過如果說他完全錯誤,也不見得。朱紅燈在山東和袁世凱全面衝突時,還曾對我說過:滿清我們要反,洋人我們要趕;但當現在外人侵犯,列強瓜分之聲高唱入雲的時候,反洋人就比反滿清更緊要了。如果滿清被我們逼得也不能不抵抗西方列強時,那就更好。所以朱紅燈雖然和袁世凱開戰,卻也沒有宣佈取消『扶清滅洋』的政策。」

  柳劍吟想了半晌,慨然說道:「朱紅燈有他的道理。但如今形勢,已甚分明。滿清政府已是列強的共同奴才,想逼它和我們站在一條線上,已不可能了。而且縱是要和它聯合,也應是『以我為主』,而不是受它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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