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草莽龍蛇傳 | 上頁 下頁
二一


  方復漢在岩石後面,看得大驚失色,正待捨死救他,不料司空照這時,反似比前鎮定,哈哈笑道:「叛賊你別得意,看槍!」聲音堅定,充滿自信,他竟將這半截松幹,當成一枝花槍,立刻展開了「金槍廿四式」,反迎上去,再鬥董紹堂這口揚威北五省的雁翎刀。

  董紹堂冷笑一聲:「你只剩了半截枝椏,還敢與我拼鬥?你還是乖乖地跟我回京吧!看在老朋友面上,我絕不能叫你為難。」說罷雁翎刀又揚空一閃,威迫利誘,雙管齊下。

  司空照不理不睬,手中「槍」打了一個圈子,刷就向董紹堂的小腹「氣門穴」刺來。董紹堂身隨刀走,雁翎刀往下一捺,逕削司空照的木槍。司空照倏地向右一轉,倒轉槍尖,迎扎董紹堂的右手。董紹堂刀尖一崩往上斜挑,槍尖扎空,給刀略略掛住,頓時木片又紛紛墮地。司空照悶聲不響,一枝木槍舞得矢矯如神龍,伸縮如怪蟒,吞吐抽撒,尋瑕抵隙,避刀鋒,刺要害,他竟似毫無所懼,在刀光籠罩之中,仍是神色自如。

  兩人竟再度交鋒,此往彼來,疾如閃電,把旁邊的人都看得呆了。司空照這枝松幹,雖給削了小半截,但拿來當花槍用卻更見靈活,董紹堂也覺得比前難鬥多了。

  但司空照的「槍」雖比「棍」靈活,到底還是不及董紹堂幾十年用慣的寶刀來得輕靈。鬥了半個時辰,只見刀光中木屑紛飛,這枝木槍周圍被削,越削越小,以前是粗如人臂,現在卻只似一技大牛油燭了。方復漢看得神搖目奪,觸目驚心,正在緊張,驀地聽得董紹堂大喝一聲:「著!」又是一聲喀嚓,司空照的「木槍」又給斬斷了一大截。這枝松椏,竟只剩下三尺不到的一小段了。

  方復漢驚得冷汗直流,正待縱出,忽聽得司空照哈哈大笑,在笑聲中他施展一鶴沖天輕功,凌空飛躍,竟從董紹堂的頭頂上飛躍過去。輕如飛燕,捷若俊鶴,避過董紹堂的連環盤斬招數,身形一定,竟自抱著那三尺左右的松椏,向董紹堂說道:「多謝你送我這枝兵器。」

  原來剛才拼鬥時,司空照仗著身法輕靈,雖然「木槍」仍是因過於粗長,時時給刀鋒碰著,但他一被碰,就急急輪轉,讓它周圍被削,而不是劈成兩半。到後來雖給斬了一大截,還是周圍削得一樣圓,現三尺不到,粗如牛油燭的一大段小松椏,卻正好當「判官筆」。司空照最精擅的是打穴功夫,他一找到了合手的可當打穴用的「判官筆」,立時如虎添翼。

  董紹堂雖知他長於打穴點穴,但卻還不敢相信他真能用一段小松椏,當成判官筆。他又是一聲冷笑道:「司空照,你還唱什麼『空城計』,拿這段爛木頭,就想嚇唬老朋友?司空照你欲保全性命,還是快快投降吧!」

  司空照木筆一揚哈哈笑道:「你死到臨頭,還敢大言?你試再來鬥鬥看!」說罷木筆一指董紹堂面門,睥睨斜視。

  董紹堂給他氣得無名火起,心想:把他斃了也就算了。雖然把他斃了,功勞不如活捉之大,但到底可免受這廝鳥氣。他把心一橫,立刻揮刀霍霍,直進過來,要把廿多年前的金陵老友,置之死地。

  司空照攀松椏為棍,給董紹堂一削成「槍」,再削成「筆」,司空照兀是神色自如,越鬥越勇。只急壞了旁觀的方復漢。這時與董紹堂同來的兩個傢伙也都在觸目驚心,全神貫注,他們的兵器不知不覺間都已亮在手中,嚴密監視。

  方復漢眼看舊友知交,忘生捨死,不禁熱血沸騰,雖情知自己也不是這三個灰衣人的對手,但已決心拼把這條命「賣」在這兒了。他輕聲叮囑上官瑾道:「等下我或會出去與這些惡賊一拼死生,也許可以倖免,也許就埋骨荒山;但不論出什麼事兒,你都不能亂動,就是我給人打死,也不許你出去救援;你的本領還差得遠,出去只是送死。若是你一見我快要不行了,就趕快滾下山去,趁著我還有一口氣在,還能纏住他們的時候,你是有機會逃脫的。上官瑾,你得聽我的話!」

  上官瑾心雖不願,口欲有言,但是師父雙眸炯炯,迫視自己,也囁囁嚅嚅說不出話。方復漢也理不得他這麼多了,急急張目外顧,看司空照的情形,是否已到危殆。

  哪知事出意料,這一眼看去,竟把方復漢看得目瞪口呆,大感驚訝。這時「戰場」之情勢已變,主客之優劣已易。司空照拿了那小半截松椏當判官筆用,竟然使得出神入化,欺敵進招,險狠之極,饒是董紹堂刀光霍霍,兀是掃他不著。原來司空照丈餘長的枝幹,現在給削到三尺不夠,輕便得多,打穴兵器是:「一寸短,一寸險。」加上他的內外功夫都已到爐火純青之境,筆尖所指,竟全是人身要害穴道!

  董紹堂大驚失色:自己雖和司空照共事多年,卻料不到他的功夫這樣精純,看來單打獨鬥,非但勝他不了,而且有落敗可能。他想示意叫同伴來幫,但又礙於面子。原來董紹堂是從太平天國投降過去的,叛徒心情,總想立「功」自薦,又怕別人看輕,因此非到極端危殆,他還是拼命掙扎。

  他見司空照迫得緊,驀地怒吼連聲,展出平生絕技,刀風忽忽,疾如風雨,只見渾身上下,舞成一片刀光,時而凌空高蹈,時而貼地平鋪。但司空照是何等人也?他忽前忽後,出手如電,竄高縱低,迅如風飄輕絮,冷笑聲中,完全展開了進手招數,竟公然在雁翎刀飛舞的夾縫中,遞筆點穴,伸手擒拿!

  鬥到難分際,董紹堂額角冒汗,目閃頭搖。他突展險招,「平沙落雁」,雁翎刀往下一塌,斜削肩臂,順斬脈門。司空照一聲長嘯,右臂下撤,左腳外伸,陡然往後一滑,抖木筆,探穴尖,尋穴道,「仙姑送子」,直扎董紹堂的「分水穴」。董紹堂急「迴身拗步」,雁翎刀自下上翻,「探臂刺扎」。司空照驟的又「鷂子翻身」,右筆電光石火般直指董紹堂的「華蓋穴」,左手也作勢擒拿。

  董紹堂「呵呀」一聲騰身便往後縱,他快,司空照更快,跟踪撲上,看看就要把董紹堂斃命掌下,不料就在此時,驀地一條人影,橫裏撞來!挾著勁風,堪堪襲到。司空照急撤招倒縱,避過風頭,瞪眼看時,只見這暗襲的人,正是與董紹堂同來的沙鳴遠。

  司空照木筆一指,大聲喝道:「你們這群武林敗類,真給江湖人物丟盡面子。你們到底是想車輪戰,還是想聚眾群毆?」

  沙鳴遠嬉皮笑臉地說:「司空照,你今日若想逃脫,難於登天!你是朝廷欽命捕拿的叛逆,誰跟你講什麼江湖規矩?」說罷他竟與董紹堂二人自左右兩翼,協同夾擊。他們竟把剛才所說的要以一打一來折服司空照的「豪語」,拋在九霄雲外!

  司空照原也不把他們的話當話,見他們狠狠迫來,又氣又惱,冷笑一聲,揚起木筆,再度交鋒,獨戰強敵。

  這樣一來,形勢又是大變,這沙鳴遠使的是罕見的外門兵器三稜透甲錐,江湖上能夠使這種兵器的寥寥無幾,更兼他的外號稱為「千里追風」,輕身功夫,還在董紹堂之上。這番他與董紹堂夾攻司空照,不單在人數上佔多,在兵刃上也佔了便宜。司空照的木筆既不敢碰董紹堂的雁翎刀,也不敢碰他的透甲錐。若司空照專是對付一個人,還可以尋瑕抵隙,探打穴道,現在對付兩個第一流的高手,可就受了牽制,不能冒險進招了。

  這樣又鬥了約摸半個時辰,饒是司空照招數神奇,身法迅疾,在兩人夾攻之下,敗勢已是越來越顯了。這沙鳴遠展開山西路家嫡傳的八十一手透甲錐法。只見他左攻右守,右攻左拒,砸、扎、截、刺、崩、剪、攔、掛,一招一式,全都純熟異常。司空照倒吸了口涼氣,知道董紹堂今天邀來的全都是「硬點子」,非拼死不能闖出去了。

  司空照橫心拼命,斜轉身,輕點地,身隨筆走,筆尖虛點董紹堂面門,董紹堂俯頭側面,方一趨避,他就疾如電閃的向左面一晃,橫點沙鳴遠的「天池穴」,沙鳴遠竟不閃不避,右手斜帶三稜透甲錐,身形驟轉,刷地掄起透甲錐,斜肩振臂,猛照司空照砸來,司空照這兩招原非實招,一引得沙鳴遠猛攻,董紹堂趨避之際,身趨走式,只一轉,便轉到二人身後,往斜裏一衝,便脫出兩人圍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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