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冰魄寒光劍 | 上頁 下頁 |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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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華生心道:「看來這魔鬼城當真是有一些古怪,我既到此間,倒不可不去一看了。」伸出手掌,在唐靈身上輕輕的拍了兩下,解開他的穴道,唐靈一覺醒來,見桂華生與葛騰龍相向而立,眼光神色,甚是柔和,喜而笑道:「兩位叔叔,你們和解了麼?」葛騰龍道:「我和你的桂叔叔本來就沒有什麼冤仇,說清楚了,他當然不會再將咱們難為。」故意強調「咱們」二字,在孩子的心靈中種下這樣的觀念,只有他才是與自己緊密聯結在一起的人,無形中把桂華生隔開一層了。近代的兒童心理學家有所謂的「暗示教育」的方法,葛騰龍當然不懂得這個名詞,但他把唐靈哄得服服貼貼,所用的手段,正是與這種教育方法暗暗符合。 唐靈叫道:「桂叔叔,你真是一個大大的好人,你不再攔阻我替父親報仇了吧?」桂華生眉頭一皺,緩緩說道:「是非善惡,不是很簡單的就能分別出來,對你好的人不見得就是大家公認的好人。要知道自己想做的事情對是不對,應該多聽一些人的議論。好吧,現在我說的話你未必明白,你回去問問你的母親和唐公公,再過幾年,待你長大之後,以你的聰明,定然能夠明白事理。」 唐靈聽得甚為氣悶,似懂非懂,聽說之後,大聲叫道:「說來說去,你還是要我回唐家嗎?」葛騰龍暗暗向他拋了一個眼色,道:「靈兒,你的桂叔叔是一番好意,咱們現在就走吧,你跟我走,準保沒有錯兒。」 桂華生目送葛騰龍攜了唐靈走過山坡,背影冉冉而沒,心中一動,但覺放任唐靈跟他,總似有些不妥,但自己漫遊西藏,勢又不能將他帶在身邊,葛騰龍既然允諾將他帶回唐家,那也只得任由他們走了。 桂華生歇了一會,吃了一點乾糧,待得草原日落,月亮東升,便向著藏民所指的魔鬼城方向而去。 走過一片草原,前面是一片沙漠,好在這沙漠方圓不過十數里,走了個把時辰,也穿過去了,前面又是一片草原,走到午夜時分,念青唐古拉山已在目前。桂華生走進那喇叭形的谷口,抬頭一望,只見山上冰川交錯,儼若銀龍飛舞,在黑夜之中發出一種淡淡的藍光。驀然間狂飆又起,風中果然帶有一種異香,中人如酒。桂華生情思昏昏,懨懨欲睡,急忙將天山雪蓮拿出,放在鼻觀下深深呼吸,仍向前行。風愈颳愈大,日間所聽到的各種異聲,又隨著狂風吹來,儼如萬馬奔騰,千軍赴敵,雄壯、悽愴、哀號、溫婉,各種調子都有,真像極不和諧的大合奏,比日間所聽,更覺驚心動魄。桂華生堵著耳朵,貼著山腳的峭壁前行,月光之下,但見山壁上無數小孔,就像蜂巢密佈一般,忽然間就在自己腳踏的底下,也聽得叮叮咚咚的類似音樂的聲音! 桂華生恍然失笑,心中暗道:「原來風中的怪聲,卻是這個來由。」他在天山漫遊之時,也曾經聽見過這種地底下的奏樂聲音,初時也曾給這種聲音疑惑過,後來才知道天山山脈一帶,有許多巨大的冰山,由於地震,後面高山的岩石塌下來,把冰山壓在下面。冰山一天天的融化,岩石就一天天的架空。岩石中空之處,冰河流動,有時似樂聲,有時似腳步聲,令第一次聽到這種聲音的人無不心驚膽戰。 桂華生再仔細審視山石上那些蜂窩般的洞孔,把耳朵貼上去聽,由於洞孔的大小形狀不同,風從洞孔穿過,所發出的聲音也異。這些蜂窩般的洞孔,自是由於風砂侵蝕而成,由於這裏的谷口狹長,風砂吹來,受到山岩峭壁的阻擋,所以剝蝕的現象特別顯著。古代沙漠與草原上的居民,既沒有近代地質學的常識,更不敢親自去觀察,那就無怪他們以為是「魔鬼的聲音」了。 但桂華生仍是不無疑惑,心中想道:「地下冰河的流動和風從岩洞穿過構成了諸種怪聲,這固然不足為異。但在藏人的眼中,總是一個神秘的地方,更何況這裏又是險惡荒蕪之地,為什麼有人卻偏偏在這種地方居住?是何居心?」再想這「魔鬼城」的傳說由來已久,到底是由於諸般怪像附會而成,還是山中確有城池?尋幽探秘之心,更不禁油然而起。 這時狂飆已止,桂華生繼續登山,攀越過幾個險陡的山頭,果然別有天地,但見到處是斷瓦殘垣,還有寺院的廢墟和高聳的土塔……顯然這是一座古城的遺址,奇怪的是,那些殘磚敗瓦,已被掃在一起,好像在不久之前,才剛剛經過人工的收拾。 穿過這座古城的遺址,再向山上望去,那就更奇怪了。山上竟然有一座完整的白塔,約有十丈來高,白塔之旁,有兩排房屋,圓形的屋頂,狀如雪蓮,這種形式的房屋,和西藏一般民居大大不同,還有兩幢閃閃發光的建築,更不知是用什麼材料造的。但一眼望去,便可以斷定這不是古代遺留的建築,而是新建不久的房屋。桂華生自是不相信有甚「魔鬼城」,但這氣氛卻真的是越來越神秘了。 桂華生藝高膽大,再向前行,忽覺夜風中香氣極濃,雖有天山雪蓮,仍然有點目眩心跳,望過去但見山坡上開有無數奇花,紅白藍三色相間,在朦朧的月色下更顯得嬌豔無比。桂華生含了兩瓣雪蓮花瓣,走入花叢之中,原來隨風所送的異香,便是這種奇花所發。桂華生正在流連觀賞,忽聽得傳來了腳步的聲音。 桂華生從花叢裏向外偷窺,只見一個長著一把山羊鬍子的黑衣武士帶引著兩個白衣喇嘛,正好朝著這個方向行來,這黑衣武士身材魁偉,相貌奇特,看來不像是西藏人。 但那兩個白衣喇嘛卻更引起桂華生的驚詫,原來西藏的喇嘛分為三派,清朝以前掌權的是紅教喇嘛,清代奉黃教喇嘛為國教,紅教一蹶不振,但還可以留在西藏。另外有一派白教喇嘛,最高的稱為「法王」,在明朝時候,與紅教分庭抗禮,曾得明太祖封為「灌頂國師」,並「賜統御西藏三部之教詔」。直到明末崇禎皇帝之時,黃教領袖達賴五世和班禪四世藉青海蒙古族酋長固始汗的兵力,才推翻了白教法王在西藏的統治地位,白教被逐出西藏,逃奔青海,依附另一位酋長和騰汗。至今一百餘年,白教喇嘛,從來不敢踏入西藏。 西藏喇嘛以服飾顏色分別,這兩個喇嘛自是白教喇嘛無疑。桂華生大為疑惑,心中想道:「白教黃教如同水火,怎地這兩個白教喇嘛卻敢偷偷進來了?」 只聽得那黑衣武士說道:「我們的王子聽說法王使者前來,特地趕到此間,恭迎大駕。還有幾位土司,也將要到來,哈哈,這真是罕遇的機緣,難逢的機會!」 桂華生聽得莫明其妙,想道:「那裏來的王子?若是藏王之子,他為何不約在拉薩,卻在這個古怪的地方聚會?」那黑衣武士的藏語說得甚為生硬,更是引起它的疑心。 那兩個白衣喇嘛咕咕嚕嚕的說了一些話,但這時他們已走上山坡,說話聲音聽不清楚了。過了一陣,桂華生探出頭來,已看不見他們的背影,正待出來,忽見又是一個白衣喇嘛,如飛奔至,將近花叢,忽然一跤摔倒,許久許久,爬不起來,竟似是暈倒了。 桂華生始而發愣,繼而恍然。心道:「是了,先前那兩個白衣喇嘛帶有解藥,這個沒有,所以被花香迷倒了。」但他為什麼沒有解藥,又沒人帶領呢?這個,桂華生卻猜想不透了。 桂華生從花叢中一躍而出,但見這白衣喇嘛容顏如醉,中毒的情狀與葛騰龍、唐靈一模一樣,心中想道:「葛騰龍方到山谷便已中毒,此人卻一直來到花前,內功的深厚,也算難得的了!」分了兩瓣天山雪蓮,塞入他的口中,過了片刻,這白衣喇嘛倏然醒轉,跳起身來,用藏話大聲罵道:「哼,你用的是什麼妖法?」劈面就是一拳,桂華生一掌撥開了,只覺對方的拳力沉重異常,正待說話,那白衣喇嘛,這時已看清楚了桂華生乃是個漢人,大為詫異,第二拳打到中途,倏的收回,問道:「咦,你是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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