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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〇


  谷之華道:「得華老前輩救了她的性命,我已是感激不盡,照料病人之事,怎敢再勞煩你老人家?」

  華天風嘆口氣道:「我本來應該陪伴你的,但我的女兒還未知道下落,我要去尋訪她。」谷之華也知道一些華雲碧和江海天之間的關係,但這時卻是不便提起。華天風行色匆匆,只能盡量簡單明瞭的教她如何護理病人,其他的也來不及詳談了。

  谷中蓮一覺醒來,已是黃昏時分,一醒來就抓著谷之華的衣袖道:「華老前輩,你別擔憂……啊,師父是你回來了?」谷之華道,「華老前輩已經走了。你餓了吧?我給你摘來了雪桃。」谷中蓮道:「華老前輩已經走了?唉,我……」谷之華道:「你有什麼話要和他說?」谷中蓮道:「沒有,沒有什麼了。嗯,我不想吃東西。」

  這一晚,谷中蓮忽地又發高燒,不斷的在囈語,一會兒叫著江海天的名字,一會兒叫著華雲碧的名字!谷之華大為著急,心道:「華天風說她已好了的,怎的卻不靈驗?」幸好到五更時分,谷中蓮又安安靜靜的熟睡過去,第二天一早醒來,竟是神清氣爽,判若兩人。

  這場高燒來得快去得也快,谷之華雖是不明醫理。心中也自暗暗納罕,「何以她在熱毒散發之後,還有這場高燒,莫非這是一場心病?」事實確是如此,谷中蓮這場高燒是因刺激而起,待到心中有了主意,重新獲得安寧,病因也就遠離了。

  依谷中蓮的意思,當日便要下山,谷之華遵從華天風的吩咐,一定要她養好身子,才許下山。谷中蓮功力深厚,毒散之後,恢復極快,華天風原來估計她要靜養三天的,結果只到了第二天,她的功力已恢復七八成了。

  第三天一早,谷之華見她已是毫無病容,便也放心帶她下山。天氣很好,滿山交錯的冰河,在陽光下泛起滿天霞彩。師徒倆踏著朝陽,迎著曉風,精神為之一爽。走到半山,忽聽得笑語喧喧,歌聲陣陣,有一群青年男女,逕自載歌載舞而來。谷之華道:「咦,他們為什麼這樣高興?這歌聲好聽極了!」

  馬薩兒國與昆布蘭國是同用一種方言,谷中蓮歸國已半年有多,這群青年男女唱的這一支歌,用的都是普通字眼,並不難懂,只聽得他們唱的是:

  「烽煙散盡、冰河如鏡,
  我要在冰河洗淨我寶劍的血腥,
  從今後永享太平。
  年輕人得到愛情,
  老年人得到安寧。
  再沒有遙盼征人的怨婦,
  再沒有倚閭待子的母親。
  咿呀!烽煙散盡,冰河如鏡。
  我要在冰河洗淨我寶劍的血腥。」

  谷中蓮聽了大喜,上前問道:「怎麼你們這樣高興,是不用打仗了嗎?」那群青年道:「咦,你怎麼還不知道;這是兩件天大的喜事呀,全國百姓,男女老幼,誰不歡欣?」

  谷中蓮道:「我們母女是四天前上山採藥的,今日方才下山,那兩件喜事是什麼呀?」那群青年道:「頭一件喜事,是女王今日即位。」谷中蓮道:「哦,女王即位?是羅曼娜公主嗎?」那群青年道,「不錯,聽說國王暴斃,現在由太上皇作主,向臣民宣告,立公主作為女王,公主對百姓一向仁慈,比她哥哥好得多了。」谷中蓮道:「第二件喜事又是什麼?」

  那群青年道:「你不聽見我們唱的歌嗎?正是從今之後不用打仗了。馬薩兒國的國王親自到了這兒,和女王訂了盟約呢!」谷中蓮大喜道:「馬薩兒國的國王來了?你們怎麼知道?」那群青年笑道:「我們不但知道,還見著了他呢。他和女王昨日在朝天門公開露面,宣佈這個盟約,讓百姓瞻仰!」

  兩顆晶瑩的淚珠掛在眼邊,谷中蓮嗚咽說道:「不用打仗了,這就好啦,這就好啦。難怪你們這樣高興了!」一個稚氣未消的青年詫道:「咦,你怎麼哭起來了?不用打仗,當然人人高興,分什麼你們我們,難道你不高興嗎?」他旁邊一個少女笑道:「一個人正是因為太高興了,才會哭的,我猜這位姐姐的情郎大約是被抽了去當兵的呢?」谷中蓮抹了眼淚,說道:「不錯。從今之後,咱們都是一家人了。冰河洗劍,永享安寧,我怎能不高興呢?我是太高興了!」

  這些人怎知她是馬薩兒國公主的身份,當然也聽不懂她所說的「一家人」的意思,只道她歡喜得瘋了,是以語無倫次。那少女笑道:「城裏還要熱鬧呢,中午女王要給馬薩兒國國王送行,條條街道搭起牌樓,處處有歌有舞。你快快進城,找著你的情郎,看熱鬧去吧!」

  這群青年男女笑著嚷著,唱著歌兒走過去了。谷中蓮忽道:「師父,你不是要趕回邙山的麼?」谷之華道:「怎麼?」谷中蓮道:「此間諸事已了,我可以和你一同走了。」谷之華道:「你不再進宮了麼?」

  谷中蓮道:「我已知道太上皇安然無恙,我也可以放心了。」谷之華道:「那麼,你也不想見見你的哥哥和江海天麼?」谷中蓮忍著心中的酸楚,強笑說道:「我哥哥在昆布蘭國京城公開露面,華老前輩此時想必也早已見著他了。我的平安訊息,華老前輩當然會帶給我的哥哥,咱們既忙著要趕回邙山,我似乎也不必多走這一趟了。至於海天,此時還是不見的好!」

  谷之華是過來人,無須再問,已知谷中蓮心意,輕輕嘆息,說道:「也好,海天若是對你真情,他自會回到你的身邊。」言下神色黯然,原來她不但是為徒弟嘆息,也為自己傷心。她這次擱下邙山的事情,來到昆布蘭國,固然是為了保護徒弟,但另外一個心願,也是希望在昆布蘭國能見著金世遺。可是竟然沒有見著!

  她記得在金鷹宮大會之後,金世遺和她分手之時,曾隱隱約約有所暗示,要待一件心事了結之後,他就會回到她的身邊。

  她知道這必是與厲勝男有關的心事,她也知道厲復生和天魔教主已在昆布蘭國出現,料想金世遺十九是去追踪厲復生去了,可是如今已證實了厲復生在昆布蘭國。但她卻始終沒有見著金世遺!

  谷之華心頭悵悵,暗自思量:「難道是世遺根本沒來,抑或是他把我忘了?」忽地想起自己從前送給金世遺的兩句詩「縱使浮雲能蔽日,陰霾亦僅是須臾。」不禁啞然失笑,「我知道勸他,怎的自己反而執著了?男女之間,難道只有夫妻之愛麼?我與他二十載交情,心心相印,我忘不了他,他當然也忘不了我。這一份知己的感情,難道還不足珍貴?」但話雖如此,這「二十載交情」畢竟也伴同著「二十載相思」,這「無了期」的相思,剛剛有了轉機的徵兆,到頭來卻又是一場失望,即使谷之華如何豁達,心中也難免有一點雲翳了。

  那群青年的歌聲笑語猶自遠遠傳來:「烽煙散盡,冰河如鏡。

  「我要在冰河洗淨我寶劍的血腥,從今後永享太平……」

  谷之華忽道:「咦,這是什麼聲音?」

  谷中蓮道:「不是他們在唱剛才那支歌嗎?」谷之華道:「歌聲中好似還雜有別的聲音,好像,好像是有人叫你?」谷中蓮笑道,「不會的,師父一定是你聽錯了。趁著清晨涼爽,快趕路吧。」谷之華深情地望了她徒弟一眼,心裏暗暗嘆氣,卻不再言語,便和她走了。

  其實谷中蓮比她師父還要聽得清楚。這是江海天在用「天遁傳音」呼喚她。原來江海天和華天風此時正在她們剛剛離開的那個石窟,谷中蓮也想到了一定是華天風帶他來找尋自己的,她為了成全華天風父女的心願,故作聽而不聞。

  京城就建在山腳,她們下山之後,避免進城,繞過東門,不料女王的車駕正從東門出來,原來是送唐努珠穆回國。好在滿城百姓,都來送行,谷中蓮拉著師父,站在人叢之中,並沒有給熟人發現。

  女王的車駕在前,唐努珠穆和他的隨從乘一輛敞篷的大馬車在後,隨從中有雲家兄妹,有唐加源和玉玲瓏,這兩人是應唐努珠穆之請,到馬薩兒國作客的。另外還有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是華雲碧。但卻不見江海天和華天風。原來華雲碧也隨著他們南歸,她父親和江海天則正在找谷中蓮,三日之期未滿,華天風以為谷中蓮還在那石窟養病,一找便著,還可以趕來和他們同行的,哪知已是遲了一步了。

  谷中蓮又是歡喜,又是心酸,心想:「原來雲姐姐已經找著了,瞧她已是全無病容,想必是見了海天,心病已經好了。那我更不宜露面,惹起波瀾了。」她怎知道,華雲碧的心病並不是江海天治好的,而是雲瓊治好的。谷中蓮在想著「成全」她,她也正在想著要成全谷中蓮呢。可惜谷中蓮不肯露面,雙方心事。竟是彼此難明!

  正是:

  蔽日浮雲原已散,鴛鴦仍自各分飛!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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