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冰河洗劍錄 | 上頁 下頁 |
一五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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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雲碧聽了,對歐陽婉的「恨意」減了幾分,但「妒意」卻更加濃了,冷冷說道:「如此說來,這位歐陽姑娘對你可真說得是情深義重哪!」江海天誠懇說道:「說到恩情,義父和你對我的恩情更深更重,只怕我再世為人也難報答。」 華雲碧心裏舒服了許多,臉上又泛起一片紅暈,但她可沒有想到,江海天所說的「恩情」和她所想的都並非完全一樣。華雲碧嫣然一笑,說道:「誰要你報答啊?」接著又問道:「你不是說要找尋你的師父、父親和一位谷姑娘麼?都見著了沒有?」江海天道:「除了師父都見過了。」華雲碧道:「你爹爹好嗎?谷姑娘好嗎?」她雖然先問候江海天的父親,但語氣之間,顯然最關心的還是谷中蓮。 江海天道:「都很好。哎,他們的事情也多著呢,慢慢我和你說。」華雲碧笑道:「我倒不急,有一個人卻很惦掛那位谷姑娘。」江海天怔了一怔,華雲碧笑道:「雲瓊不是托你問候這位谷姑娘麼?他對谷姑娘私下戀慕,他妹妹都和我說了。」 江海天心中似給人投下一塊石子,剛剛平靜的心湖又蕩起了波紋,雲瓊送行的一幕,驀地又重現出來:雲瓊那靦腆的神態,託他向谷中蓮「致意」的一片情懷。江海天不禁一驚:「雲瓊托我的事情我怎麼忘了?」 原來他和谷中蓮相處了這許多日子,竟然一直未曾將雲瓊對她的愛意向她透露。他心裏自問自責:「我怎麼會忘了這件事情?」「我不是存心瞞著她的,當時在那島上,我們全副精神都用來對付敵人,一些無關的事情自是不會放在心上了。」「可是雲瓊卻認為很重要啊,他曾再三叮囑過你的。」江海天這時心亂如麻,不止是因為自愧,而且是因為發現了自己心底的秘密,「我怎麼會忘記的?啊,我是不願意讓蓮妹知道,還有一個人戀慕著她?不錯。我不是存心瞞著她的,但在我心之深處,不是確實隱藏著這份心情嗎,要不然相處了這麼多日子,我怎會一點兒也想不起雲瓊的囑託?」 江海天認識了四個女子,這四個女子都對他或多或少的有一份情誼,他也從未曾好好想過自己究竟愛的是誰?直到如今,他才發現自己心底的秘密,他對谷中蓮的情意似乎與對待別的女子有所不同!他忽地感到內疚於心,雲璧相識未深,也還罷了,華雲碧和歐陽婉對他卻都是有深情厚誼的,怎能將她們從心上抹開? 忽聽得幾杵鐘聲,在風中隱隱傳來,江海天抬頭一望,日頭已經過午,他本來是神思恍惚,腦筋昏亂的,也似突然間被這幾杵鐘聲驚醒了。 江海天跳了起來,說道:「這是金鷹宮的鐘聲,大會已經開始了。」華雲碧道:「金鷹宮在哪兒?」江海天道:「就在那邊山上。」兩山對峙,金鷹宮的尖頂隱約可見,但若是步行前往,最少還要行幾十里路,華雲碧笑道:「不用擔心,請這頭神鷹再送咱們一程便是。」江海天想起即將可以和父親見面。心急如焚,恨不得那神鷹展翅即到。 江南卻不知兒子已經脫險,這時他和唐經天等人,正在向金鷹宮走去,一路上姬曉風不斷安慰他,說是金世遺已經和他說好,一定來參加此會,只要見著了金世遺,他一定有辦法可想。江南只好把心事放過一邊,一心一意隨姬曉風赴會。 陳天宇笑道:「姬大哥,你可以偷偷進去,我們可還得你幫忙想法呢。」原來他們一行六人,唐經天、陳天宇兩對夫婦,再加上江南和姬曉風,六人之中,只有唐經天夫婦是有請帖的。姬曉風笑道:「此事不費吹灰之力,你看我的手段吧。」 這時正是會前的一刻,趕來赴會的人們匯成了一股人流。湧進金鷹宮的大門。姬曉風在人叢中施展空空妙手,果然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四張請帖偷到手中,分給陳天宇等人,很容易的就混進去了。 會場是在金鷹宮的大殿,寬廣之極,中間留出一片空地,四邊安排了一千張座位,但也差不多坐滿了。姬曉風裝作尋找座位,在會場打了一轉,四下留心,卻不見金世遺。他趁著擁擠,倒乘機偷了不少東西。 寶象法師在鐘聲中緩緩出場,合什當胸,四方施禮,說道:「多謝各位賞面,遠道而來,招待不周,還望恕過。中華上國,武學昌明,貧僧素所欽仰。此次盛會,用意就在以武會友,彼此觀摩。武功出眾的前十名,願意留下者國王當以國士之禮相待,不願留者國王也有寶物賞賜。國王也知各位高賢志不在此,只是聊表心意而已。」他用漢語說了一遍,接著用印度最流行的方言說了一遍。 然後又有通譯將他的話翻譯成波斯和尼泊爾兩國的語言,原來參加這次金鷹宮之會的有中、印、尼泊爾和波斯四國的武林人物,另外還有幾個阿拉伯武士,只因他們人數太少,寶象法師事先已對他們說個清楚,此刻就沒有特別為他們而設的通譯了。 一個印度和尚首先已出場,說道:「素聞中華武術,首推少林,但少林武術,又源出敝國,東西分枝,迄今已逾千載,各有增益,理所必然,小僧意欲向中華少林寺的師兄們請教,印證一下,看看同源分流之後,彼此之間,有何異同?」他說得很客氣,但語氣之間,隱隱將少林一派貶為印度武術的旁枝,顯然是自佔身份,自高身價。 率領少林門徒來赴會的是大悲禪師,此人乃「十八羅漢」之首,甚有涵養,走出場來,合什說道:「小寺蒙達摩祖師恩澤,寺僧多少懂點武功,但年深代遠,祖師的真傳,至今已是僅存一二,而這十之一二,又與中華本土的武術融合,只怕使出來的已是面目全非了,今日幸遇本門正宗,還望大師指教。」這番話甚為得體,既表示了不敢忘本,也表示了少林武術並非單純由印度而來。 江南看這兩個和尚都是一派正經的樣子,在那裏彼此客氣,覺得有點滑稽,「多嘴」的脾氣忽然發作,在人叢中嚷道:「管他什麼正宗歪宗,打得贏就是好的。」旁邊的人都笑起來,說道:「不錯,還是請兩位大和尚快些見個高下吧,別比賽唸經了。」 那印度和尚懂得漢語,也懂得中國武林的規矩,為了自佔身份,當下說道:「彼此同源,無須客氣,便請師兄賜招。」大悲禪師合什當胸,說道:「如此貧僧獻拙了。」正是達摩拳中的起手式「明心禮佛」。雙手合什,表示對對方的尊敬,似靜制動,可守可攻、全看對方的來勢如何,再加變化。所以這一招雖是大悲禪師先出,其實仍然是讓那印度和尚先行動手。 那印度和尚當然識得此招,心道:「我且攻你個措手不及,看你如何以靜制動?」當下左掌虛晃,右拳倏地便從掌底穿過,大悲禪師雙掌未分,仍以合什之勢向前一擊,勢如破竹,從那印度和尚的拳掌之間直「剖」下去,那印度和尚吃了一驚,心道:「咦,這一招明心禮佛的招數,卻原來是這樣使的。」突然左臂一彎,忽地一拐,向大悲禪師左脅擊到。在座的許多中原高手,眼看他已被大悲禪師的拳勢罩住,全受克住,卻不料他突然便能反攻,好生詫異。 原來達摩祖師雖然是印度人,但他的武功晚年方始大成,所以他的真傳是在中國而非印度。不論招數或內功造詣,少林寺的高僧都比印度達摩早年所授的那一派傳人高明得多。這印度和尚一見大悲禪師的出手,便知在招數上難以抵敵,因而在達摩拳中揉合了印度獨有的瑜伽功夫。 瑜伽功夫練到深時,肌肉筋骨可隨意扭曲彎形,這印度和尚是此道高手,使的仍然是達摩拳法,但手臂突然長出幾寸,一個拐彎,便從大悲禪師意想不到的方位打來。 大悲禪師的僧袍忽地鼓起,便似揚起了一面風帆,只聽得蓬的一聲,如擊敗革,那和尚的拳頭已被僧袍裹住,滿面通紅,用力一拔,這才拔得出來,身子已是不由自己地轉了一圈。座中下乏武學高手,均是暗暗佩服,心裏想道:「沾衣十八跌的功夫使得如此神妙,當真是罕見罕聞,不愧少林寺十八羅漢之首。」但那印度和尚也沒有跌倒,顯然內功造詣亦非泛泛。 那印度和尚身形未穩,大悲禪師此時若是趁勢攻擊,立即便可將他擊倒,但大悲禪師卻依然合什當胸,說道:「請師兄再賜高招。」那印度和尚又驚又怒,猛地一掌劈出。說道:「你接接我這金剛掌力!」 這座大殿可以容納一千多人,當然是極為寬廣,但印度和尚這一掌劈出,連站在最後一排的都感到勁風撲面而來,威勢之猛,可以想見。 大悲禪師輕飄飄的一掌拍出,無聲無息,看似毫不用力,但那印度和尚已是倏然色變,頭上冒出熱騰騰的白氣。 原來金剛掌力雖然是最剛猛的掌力,但練到最高境界,卻可以剛柔兼濟。一方面用陽剛之勁攻擊敵人,一方面又可以用陰柔之力將對方攻來的內功裹住,令他不能發揮。這金剛掌本是達摩所傳,但在印度的這一支,卻只懂得要發揮金剛掌中至猛至剛的威力;而在中國的這一支,卻融合了中國武學中「剛柔兼濟」的道理,將這金剛掌力練到了超過達摩祖師當年的境界,柔中有剛,剛中有柔,能攻能守,如此境界,這印度和尚根本就夢想不到。 大悲禪師催動掌力,儼如暗流洶湧,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重重的掌力疊加上去,那印度和尚攻出去的內力卻如泥牛入海,溶解在對方的陰柔掌力之中, 這印度和尚至此怒氣盡消,又是吃驚,又是佩服,心裏想道:「他使的明明是金剛掌力,但與我所學的卻又大不相同,確是高出許多。」他用盡全力,兀是抵禦不住,眼看就要給大悲禪師的掌力推倒,大悲禪師忽地雙掌收回,又再合什當胸,說道:「咱們同源分流,各有擅長,彼此異同,大略已知,可以不必再比了吧?」 那印度和尚和釋重負,還怎敢道半個「不」字?可是他雖然如釋重負,身上所受的震盪一時間還未能平靜下來,仍是不由自己地轉了幾圈。 正是: 綠葉紅花是一家,真傳畢竟是中華。 欲知後事如何?情聽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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