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冰河洗劍錄 | 上頁 下頁
一三九


  「那老人卻沒有哭,他帶了一個葫廬的酒,把酒都灑在墳前,灑完了酒,忽地仰天大笑三聲。

  「只聽得他朗聲說道:『士為知己者死,我雖然沒有接受你的聘禮,但你當年派遣使者,跋涉萬水千山來顧我的草廬,這份情意,我是永世不忘,如今我可以報答你了,你放心吧,我一定把你的兒子撫養成人,扶助他恢復王位。』

  「這老人你們想必可以猜到,他就是方老前輩方今明了。說來也真是奇遇,他已有二十年未下過山,這次是去探訪他的女婿龍靈矯,在回程上順路到馬薩兒國,想打聽打聽前王是怎樣被害的,想不到恰巧就撞上這批兇徒,而那批兇徒又以為附近無人,肆無忌憚的談論,讓他聽到了全部的秘密。」

  谷中蓮道:「哥哥,你的運氣真好。剛才我聽到你被那些兇徒劫持西行的時候,我真為你擔心。」

  唐努珠穆嘆口氣道:「我的運氣好,方老前輩的運氣可不好了。我把災星帶了給他。想必是奸王發現了他所派出的那一批人死在鐵門關,他接連派出了幾批人來搜索我們,方老前輩在路上遭遇了三次襲擊,前兩次他都大獲全勝,把那些追兵打得跑的跑、死的死、傷的傷。第三次可不幸了,他打死了敵人,自己卻也受了傷。

  「這次來的只有兩個天竺和尚,後來知道就是那奸王的『國師』——寶象法師最得力的兩個弟子,這兩個和尚用青竹杖,善點對方奇經八脈的隱穴,方老前輩稍不小心,給他們點中了『帶脈』的一處隱穴,方老前輩一怒之下,大施剛勇,用神拳擊斃了他們。

  「方老前輩功力深湛,可是『隱穴』被點,也給他帶來了疾病,他一路強自支持,又受到不少風霜之苦,待回到他隱居之處,病況更為惡化,終於得了個半身不遂之症。但他為了照料我,自己做了一輛獨輪車,每隔幾天還要出去獵獸、拾柴草,做飯給我吃。他不能走動,只等待野獸經過,就用劈空掌力將野獸擊斃,他除了獵獸之外、每天還傳授我的武功。這樣過了三四年,我已有八九歲了,才漸漸能夠給他分勞。

  「到我十一歲那年,方老前輩病入膏肓,完全不能動彈,有一日我正在床前服侍他,忽然來了個不速之客,不是別人,正是我後來的師父,方老前輩見了他,歡喜得很,把我的來歷告訴了他,託他照料我,金大俠說:『我正是為了打聽他的消息來訪問你的。沒說的,要是你不嫌棄我教得不好,你把這徒弟讓給我吧。』方老前輩馬上叫我向金大俠磕頭,他親眼看我行了拜師之禮,哈哈哈又大笑了三聲,說:『如今我是真的可以放心了。』他就在笑聲中嚥了氣。」

  谷中蓮不禁神色黯然,唏噓嗟歎道:「這位方老前輩真是有古義士之風,令人感動。哥哥,這裏的事情完了之後,你帶我去祭掃他老人家的墳墓。」

  江海天想起一事,問道:「方老前輩的女婿是龍靈矯吧?」唐努珠穆道:「不錯。他那次就是去探望女兒女婿的。」江海天道:「那幾年龍靈矯夫婦有沒有回去探望過他?」唐努珠穆道:「沒有。他老人家死了這許多年,女兒女婿也沒有來祭過墳,可能還不知道他老人家已經過世了。你問起他們可有什麼事情?」

  江海天道:「我聽得唐經天伯伯說,他在中印交界的大吉嶺,曾碰見過龍靈矯夫婦,那時龍氏夫婦剛從印度的那爛陀寺歸來,在那爛陀寺曾拜謁過寶象的師父龍葉上人,龍葉上人託他們查訪寶象的劣跡。可惜他們在行前沒有去探望方老前輩,以致對寶象之事毫無所知。」

  唐努珠穆道:「我聽師父說過龍靈矯是個武學奇才,功夫只怕還在他岳父之上。他若知道岳父之死,是由於受了寶象法師弟子所傷,一定不肯放過那廝。」江海天道:「金鷹宮之會在江湖上已鬧得沸沸揚揚,龍靈矯夫婦很可能聞風而來,他們又是受了龍葉上人之托,要為龍葉上人清理門戶的。哈,他們倘若赴會,那可更有好戲看了。」

  一說起金鷹宮之會,大家都興奮起來,谷中蓮抬頭一望,東方天際已微露曙光,笑道:「現在已是八月十四清晨,明天的金鷹宮之會,正好趕得上。」

  唐努珠穆把他搶回的那四顆天心石掏出,笑道:「妹妹,我正好和你每人分食兩顆,明日之會,高手如雲,咱們服了天心石,才可以有恃無恐呢。」

  谷中蓮道:「我的內功根基太薄,怎能服天心石?」唐努珠穆笑道:「無妨,我有解天心石之毒的寒星石,而且我還可以擔保,在我們三人之中,只有你服食了天心石,可以毫無痛苦。」

  谷中蓮詫道:「哥哥,你不是說笑吧?海哥那樣深厚的內功,服了之後,還要發燒得死去活來呢,後來服了解藥,也還要經過半個時辰的煎熬。我怎麼可以毫無痛苦。」

  唐努珠穆正色說道:「不是說笑。你有所不知,江兄是因為他最早練的是邪派內功,故而受苦最大。我的內功入門是跟方老前輩練的,方老前輩功力深厚,但卻還不是最純正的上乘內功,後來我才跟師父練正邪合一的內功。三人之中,只有你是自始至終都練習正宗內功。故而我可以擔保,服食了天心石,只有你可以毫無痛苦。」

  谷中蓮喜道:「好,這一個月來我受盡了悶氣,待我功力大增之後,我定要痛痛快快幹幾樁吐氣揚眉的事情。你們猜,我第一件想做的是什麼?」

  她望了江海天一眼,江海天還沒有猜,她已禁不住自己先說出來道:「我要先揍那葉沖霄一頓。這廝太可惡了,竟敢冒充我的哥哥,還一本正經的端起哥哥的身份,勸我這樣,勸我那樣,說的都是我最討厭的說話。偏偏還有人真的相信他是我的哥哥?你說氣不氣人?」

  江海天苦笑道:「他和你哥哥的相貌也真長得相像,說不定我今後碰見了他,也還會誤認呢。」

  唐努珠穆笑道:「我這次隨師父回國,其中的一個原因,也是想看看這個冒充我的人呢。真不知奸王是從哪裏找來這個人的,和我這麼相似?」谷中蓮道:「哥哥,聽你的口氣,你早已知道有這麼一個人冒充你了,你是怎麼知道的?」

  唐努珠穆道,「這可得又從師父身上說起了。」江海天正想多知道一些關於師父的消息,說道:「對,你剛才正說到師父將你收入門下,話題就給我打斷了。你接續說下去吧。」

  唐努珠穆接下去說道:「方老前輩去世之後,師父和我就在他那間屋子住下來,白天教我武功,晚上教我唸書,如是者過了五年,我十六歲了,武藝雖沒練成,但亦已可以手搏猛獸,箭射兀鷹。師父就和我說:『你的家國大仇,應該由你自己去報。

  「但要報仇,就必須知己知彼,我給你到馬薩兒國去探聽一趟,看看你的敵人的虛實動靜。』我本來想跟師父同去的,但師父不許。他說:『以你現在的功夫,我可以放心留你一個人在這兒,但我還不放心讓你回國。反正我這次只是去探聽敵人的動靜,最多兩個月就回來。』

  「師父果然不到兩個月就回來了,他給我帶來了許多消息,我知道奸王野心勃勃,聘請了許多武士,想統一西域,進窺華夏。但這許多消息之中,我最感興趣的卻是:奸王收了一個『乾殿下』,面貌竟然與我甚為相似。

  「我師父曾三次進過王宮,暗中窺探那冒稱『葉沖霄』的小子,那小子雖有幾分本領,和咱們的師父可差得太遠,當然不會知道。有一次他在御花園練武,師父暗中偷看,也頗感詫異,——」

  谷中蓮插口道:「為什麼,他這點功夫,難道還會放在金大俠的心上?」唐努珠穆道:「師父不是詫異他的功夫了得,而是詫異他的功夫家數。你可知道那小子最厲害是哪樣功夫嗎?」

  谷中蓮道:「我師父只教我本門的純正功夫,其他旁門雜派,我就一概不懂。」江海天道:「是不是大乘般若掌?」唐努珠穆道:「不錯,這小子最厲害的功夫,正是大乘般若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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