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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葉沖霄一笑說道:「這件事非但不違背你的良心,而且你不做這件事情,你就會心有不安的。請跟我來吧!」江海天見他笑得詭秘,頗有懷疑。

  葉沖霄道:「放心,我決不會害你。我還有要緊之事和你商量呢。姬先生,勞駕你把這于大鵬的屍體埋了,然後到前山來會我們。」

  姬曉風道:「對,我還沒有給這位老朋友道謝!」他向于大鵬的屍體拜了三拜,說道:「老于,你對我的好處,我會永遠記著。你交託的事,我一定會給你辦到。你好好走吧。」他生性滑稽,但說這幾句話時面容卻甚為嚴肅,眼眶中充滿了淚水。

  江海天想起他父子雙亡,更為傷感。也上去磕了三個頭,心想:「他固然死得不值。他兒子更是可悲,于少鯤雖然是邪派中人,卻具有至情至性,看來要比這葉公子勝過多多。」

  葉沖霄一臉孔不耐煩的神氣,將江海天拉了起來,說道:「人死不能復生,你們也不必這樣婆婆媽媽了。」江海天頗為不滿,但也不便反脣相譏,只好跟著他走。姬曉風找了一柄鋤頭,自到後園掘土,準備掩埋于大鵬,不提。

  葉沖霄道:「有一個人在等著咱們,不可令她等得太過心焦。」江海天道:「是什麼人?」葉沖霄道:「你見了自然知道。」邁開大步便走,江海天見他在受傷之後,仍然健步如飛,也不禁暗暗佩服。

  江海天滿腹疑團,急於想揭開他身世之謎,也邁開大步,與他並肩而行,問道:「聽葉兄的口音,似乎是河南陳留人氏,不知是也不是?」葉沖霄道:「不錯,我少小離家,鄉音未改。」江海天道:「陳留有一位葉君山、葉老前輩,不知與葉兄怎樣稱呼?」

  葉沖霄道:「正是家父。」

  江海天心頭一震,想道:「這麼說來,只怕真的是蓮妹的哥哥。」又問道:「剛才我聽得他們稱你做殿下……」

  葉沖霄哈哈笑道:「說來真是奇遇,我自幼喪父,流浪塞外,得馬薩兒國王收養,認為義子,目下我在馬薩兒國官居『執金吾』將軍之職。國王本來賜我御姓,但我還是歡喜人家叫我做葉沖霄。」

  江海天更是起疑,正待再問,葉沖霄忽地笑道:「到了,到了。你看她是誰?」

  只見山坳裏轉出一個人來,在野花叢中,正自向這邊望來。江海天又驚又喜。叫道:「歐陽婉,是你呀?你還沒有走嗎?」

  葉沖霄笑道:「我就是她叫來的、她還沒知道你的消息,怎會走呢?」

  歐陽婉迎上前來,仔細打量了江海天一會,吁了口氣,說道:「好,好,你沒有受傷。」關切之情,溢於言表。葉沖霄笑道:「幸不辱命,將你的江相公帶來了。你可以放心了吧?」歐陽婉問道:「我娘呢?」葉沖霄道:「你娘也無損傷。我將那文廷璧打退,你娘和你大伯都回家了。」

  歐陽婉道:「多謝葉公子,多謝江相公。剛才真是嚇煞我了。」葉沖霄道:「只可惜你卻是不能回家了。」歐陽婉低下了頭,說道:「是呀,我現在正沒主意。」葉沖霄哈哈笑道:「我就是給你找一個可以作主的人來了。江兄,你待將她如何處置?」

  江海天怔了一怔,霎時間滿面通紅。訥訥說道:「這個,這個……歐陽姑娘比我聰明百倍,豈無自處之道?」

  葉沖霄雙眉一皺,大聲說道:「江兄此言差矣!你們是自命俠義道的人物,豈不聞:救人就要救得徹底,送佛就要送上西天?何況歐陽姑娘是為了你的緣故,才和家裏鬧翻的!」

  歐陽婉低垂粉頸,輕掠雲鬢,幽幽怨怨地說道:「江相公,我的爹娘屢次要想害你,我實在又是羞愧,又是難過。我已經聽從你的良言勸告,從此離開他們,今後是決不回家的了,只是四海茫茫,你叫我投奔何處。」

  江海天猛地想起,剛才他在于家解開歐陽婉的穴道,催促她逃走的時候,由於一時激動,的確是曾說過這樣的話:「這樣的父母,你不認也罷,就是以後永不再見他們,也沒有什麼可惜了。」當時沒有深思熟慮,現在想來,這話實在是說得很不妥當,輕率、冒昧,非但是「以疏間親」而且容易教人誤會。

  江海天本來就不擅言辭,這時當真是尷尬之極,心裏暗道:「糟了,糟了!這真是自找麻煩了。想不到她竟然就抓著我這幾句話,好似從今以後,她這個人,就得由我負責了,這卻教我如何對付?」

  葉沖霄又逼緊了一句,說道:「是呀,她聽從了你的話,離開了父母,她一個孤身女子,難道你叫她流落江湖嗎?你怎能撒手不管!」江海天滿面通紅,無可奈何攤開雙手說道:「葉兄,你叫我如何管法?我自己也正在四方流浪,尋找父師。」

  葉沖霄微笑道:「我給你出個主意吧,聽說你要前往敝國,可是真的?」江海天最怕他鑼對鑼、鼓對鼓的當面提親,現在聽得他問的卻是另一件事情,稍微鬆了口氣,當下答道:「不錯,我曾代邙山派的掌門谷女俠,接下了貴國金鷹宮主人的請帖。」

  葉沖霄道:「這就最好不過了,我有點事情,還要到別的地方走一趟,說不定下月的金鷹宮之會,我還不能趕回來。江兄,不如你就帶她同走,到了蔽國,可以去見我的父王,住到皇宮裏去,做他的客人。將來倘若你要離開敝國,願意帶歐陽姑娘同走固好,若是有所不便,也可以將她留下,隨便她住到什麼時候都成,這樣她有了棲身之所,你也有了交代。她的父母就是知道。也決計不敢闖到皇宮裏將她抓回去,這不是一舉三得麼?」

  歐陽婉首先表示同意,說道:「這果然是個好主意,我就是怕一人上路,給我的父母抓回,而且我家的仇人又多,若是在路上碰著,我本領低微,也難以應付。有江相公護送,我就放心了。」

  江海天性情樸厚,但卻並非糊塗,尤其是在江湖上經過許多風浪之後,閱歷大增,已漸漸懂得觀人於微,遇事也肯用上心思了。當下想道:「看來他們是早已商量定當的了,只等我來。這主意是葉沖霄出的,他為什麼要我自行投到馬薩兒國的皇宮裏去?」又想道:「過往的事,暫且不說,只從今日的幾件小事看來,這葉沖霄就是個心術不正之人。莫非又是安排了什麼陷阱?」

  葉沖霄笑道:「我輩江湖男女,不拘小節,歐陽姑娘已自答應了,你還顧慮什麼?」

  江海天道:「我正是有所顧慮!」葉沖霄道:「願聞其詳。」江海天道:「貴國的國師不知與我有何嫌隙,我代谷女俠接下請帖,準備去赴他的盛會,這事情有他的使者回報,想來他是早已知道的了。按道理說,我代表谷女俠赴會,就是他的客人,他應該以禮相待。卻不知何故,我還未到貴國;他就已經要派人來捉我了。」

  葉沖霄故作驚詫,道:「有這等事麼?」江海天:「你不相信,可以問歐陽姑娘,她以前的師父陰聖姑就曾親口說出,她是奉了金鷹宮主人之命,要將我拿去作禮物的。」想了一想,又冷笑道:「葉兄,你也太善忘了。就是剛才在于家的時候,歐陽二娘不是也曾對你指出,說我是金鷹宮所要捉拿的人嗎?她還要你幫忙呢,你怎麼忘了?」

  葉沖霄略顯尷尬之色,但隨即哈哈笑道:「不錯,我記起來了。這裏面有個誤會。據我所知,寶象法王曾與令師結下一點小小的梁子,他向來是佩服令師的,但令師卻不肯見諒。他曾對我言道,他對令師決無敵意,只苦於無法讓令師知道,若得一個令師親近的或相信的人來替他調解,那就好了。因此,據我推測,他定然是要陰聖姑在會前將你『接』去。以便進行調解的,可能是傳話有誤,陰聖姑拿了雞毛當令箭,就以為是要將你『捉』去了。至於歐陽二娘,她更是間接從陰聖姑那兒聽來的命令,陰聖姑一搞錯,她當然也跟著錯了。」

  歐陽婉忙道:「葉公子,你的推測,很有道理。我那師父一向就是很粗心大意的。」

  江海天暗笑:「你敢情是把我當作小孩子了,這樣的鬼話拿來騙我!」但這次他卻忍著不先發作,問道:「我的師父和寶象法王結了什麼梁子?」

  葉沖霄含糊說道:「我只是聽寶象法王這麼說過,到底是何事情,經過怎樣,我也不知其詳。好在令師也是要赴會的。江兄,你到了敝國,寶象法王要你調解,當然會告訴你;即算不告訴你,到了其時,你們師徒會面,也就會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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