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冰河洗劍錄 | 上頁 下頁
九八


  文廷璧心頭大震,暗自想道:「莫非這小子剛才是故意示弱,誘我上當的麼?」

  要知比拚內功,非同小可,力強則勝,力弱必敗,決難僥倖。如今文廷璧的雙掌已被膠著,內力正自源源泄出,倘若擺脫不開,再過一炷香的時刻,勢必兩人皆受重傷。

  文廷璧究竟是個深通武學、老練非凡的人物,覺出不妙,立即強懾心神。鎮定下來,細察對方的虛實。過了片刻,只覺對方的內力源源攻來,雖然雄厚非常,但卻並非始終如一,亦即「節奏」並不平勻,忽強忽弱,就如潮水一般,一陣浪頭過後,潮水就要退下去,然後再湧上來。原來這是因為江海天火候未到,他的內力突然間增強了一倍,急切間就不能隨心運用,指揮如意,只好讓那股驟然增強的內力,胡亂向敵人衝擊。

  文廷璧察覺到了這一點,立即將內力凝聚中指指尖,趁著對方「退潮」的時候,驀地一彈,這一著暗合兵法上「避其朝銳,擊其暮歸」的道理,登時把江海天的內力化解。雙掌從容的撤了回來。

  也幸虧文廷璧見機得早,否則他固然難免重傷,江海天元氣消耗過甚,只怕最少也得大病一場。

  江海天的手少陽經脈被對方的陰勁一沖,身軀一震,不由自己退了三步,血脈未舒,內力的通路受阻,不能宣洩,登時血脈賁張,雙眼火紅。

  文廷璧驚疑不定,哪敢再魯莽進擊?只好暗加戒備,凝神注意對方的變化,雙方就似鬥雞一般,你盯著我,我盯著你,誰都不敢輕動。

  忽地從賀客中間沖出了一個肥頭大耳的和尚,提著一根水磨禪杖,大聲喝道:「姓文的,我是給歐陽二哥的面子,才來喝這一杯喜酒,你膽敢欺負我的徒兒?」

  手起杖落,「呼」的一聲,就向文廷璧的背心擊下。

  原來這個胖和尚,就是剛才被文廷璧掌力震翻,跌得頭破血流的那個小和尚的師父,他是雁蕩山龍湫寺的方丈龍隱大師,一身橫練的外家功夫已到了駢指可洞牛腹,橫掌可斃虎豹的地步,他雖是個出家人,脾氣卻甚為暴躁,這次他帶了徒弟,老遠的到終南山歐陽家來作賀客,不料在滿堂賓客之前,他的徒弟竟然突遭橫禍,被文廷璧的掌力震翻,他自覺顏面無光,一時間濁氣上湧,不顧一切,就要出來與文廷璧拚命。

  以他的外家功夫,這一杖打下,就是一塊大石頭,也要被他打成粉碎。可是文廷璧卻恍如不聞不見,根本就不理睬他。

  只聽得「蓬」的一聲,這一杖已經打個正著,可是被打翻的不是文廷璧,反而是龍隱大師給震得拋了起來。

  歐陽伯和連忙跑來,叫道:「龍隱大師,請看在我的面上,將這場過節揭開了吧!」

  他雙臂一伸:將龍隱大師接著。幸虧有他這麼一接,把龍隱大師身上的反彈之力移轉到自己身上,龍隱大師才免于栽更大的觔鬥。

  原來文廷璧正在凝神運氣,準備以最上乘的「三象歸元」的內功,與江海天相抗,龍隱大師的外家功力雖是不凡,卻怎及得上文廷璧這奧妙神奇的內功,他抬起禪杖一看,只見那碗般粗大的禪杖,也已兩端翹起,中間彎曲了!

  龍隱大師倒抽了一口冷氣,這才知道以自己這點能為,絕對不是人家的對手!怒火雖還未熄,卻已作聲不得。

  歐陽伯和道:「文先生誤傷令徒,實非有意,請大師大度包涵,事情過後,老夫與文先生當再來向大師謝罪。」又喚了兩個門人過來,吩咐他們道:「你們陪大師進後廳歇息;用上好的金創藥替小師父治傷。」

  龍隱大師大袖一揮,叫道:「罷了,罷了,這都怪我們師徒倆本事不濟;以致出乖露醜!金創藥我還備有,不勞賜惠了。湛空,咱們回山去吧!」

  怒氣衝衝,攜了徒弟,便走出門。

  歐陽伯和正要勸阻,忽聽得文廷璧一聲大叫,幾乎與此同時,一股炙熱的勁風,也突然向他襲來!

  原來江海天因為內力平添一倍之後,通路突然被阻,這情形就像洪水漲了,勢必要突圍而出一般。江海天好不容易以正宗內功中「導氣運行」之法,將內家真氣也導到了指尖,一時收束不住,只好任憑它從中指端的「中陵穴」射出。

  說到文廷璧。文廷璧因為未明對方虛實,一直在蓄氣運勁,不敢首先發難。他挨了龍隱大師一仗,雖未受傷,但在運氣反震之時,元氣也自不無損耗。就在這時,江海天那一股無形罡氣,突然向他射來,其利如刀,其熱如火,文廷璧不由得大吃一驚,連忙閃避,只聽得「哧」之聲響,他的長袍已穿了幾個小洞,他的內力已到了「三象歸元」的境界,江海天又未能隨心所欲,駕馭這股突然射出來的罡氣,用以傷人,故此文廷璧幸未受傷,不過肌膚被這股罡氣燙過,也似受過了火烙一般,不由得失聲呼叫!

  歐陽伯和側身一閃,隨著一掌扣出,他與江海天的距離比文廷璧遠得多,這股無人駕馭的罡氣射了到來,威力已減,但歐陽伯和應付得宜,他的門下弟子卻抵擋不住,有個門人,正巧給那股罡氣碰上,登時大叫一聲,就像被利刃突然割了幾刀,好幾處皮破血流,衣裳都染紅了。

  歐陽伯和這一驚非同小可,他起初以為由文廷璧出手來對付這個小子,還不是手到擒來,漸漸發覺不對,如今他弟子受傷,又聽得文廷璧的叫喊,只以為連文廷璧也受了傷,當然更為震駭。本來按照他和文廷璧的身份,絕無兩人聯手,去欺負一個小輩的道理,但到了此時,他已是無暇再顧身份,當下大喝一聲,立即施展霹靂掌與雷神指的功夫,搶進了文、江二人的中間,向江海天便展開了攻擊!

  江海天以前曾在歐陽仲和手底下吃過虧,識得這兩種功夫的霸道:心想這老頭子是歐陽仲和的哥哥,想必更為厲害,當下不敢怠慢,反手一點,也施展出了深奧的佛門武學──一指禪功。

  只聽得「嘛啪」一聲,兩股氣流在空中衝擊,就似一件物體爆炸開來似的,但卻只是聽之有聲,視之無形。這剎那間,歐陽伯和只覺胸口一緊,似被突然加了一道鐵箍,不由得大吃一驚,連忙退後一步,暗運玄功,消除身上所受的壓力。

  這剎那間,江海天也是心頭一凜,暗叫「不妙」,原來他的內力已泄去了一小半,突然起了一陣輕微的暈眩之感,這在常人,也許不會予以重視,但江海天自己明白,這乃是元氣大傷的徵象!

  但也幸而他的內力泄去了一小半,這時,由於他用「天魔解體大法」所增強的內力,雖然仍比他原有的內為為強,卻已可以勉強駕馭得住,當下立即以「導氣歸元」上乘心法,把真氣收斂,同時,再向歐陽伯和還了一掌,這一掌是防備他乘虛攻擊的。但由於內力已經削弱,兩人對了這一記劈空掌,歐陽伯和雖然仍要略處下風,蹬蹬蹬的向後再退了三步,而江海天也禁不住晃了兩晃!

  文廷璧深通武學,眼力何等高明,到了這時,江海天不能隨心所欲運用本身的真氣傷人,以及內力漸漸減弱,這兩種跡象他早已看了出來!

  文廷璧精神一振,哈哈笑道:「歐陽親翁,這小子已是外強中乾,不足為慮了。你看出了麼,他用的乃是旁門左道之術,其實,本身的功力,遠遠不如咱們!」

  歐陽伯和半信半疑,但他不想在文廷璧跟前輸了面子,也哈哈笑道:「這小子怎會放在我的眼內。我剛才不過稍試他的本領罷了。」

  江海天怒道:「好,你就試吧!」

  驀然使出天羅步法,欺到了歐陽伯和身前,劈胸便是一掌。江海天知道在兩人之中,歐陽伯和較弱,他是想在「天魔解體大法」的功效未曾消失之前。先把這較弱的一環突破!

  哪知文廷璧早已窺伺在旁,他有意逞能,江海天身形一起,他也立即撲了過來,替歐陽伯和擋了一掌。這一掌,文廷璧雖然仍未能把江海天擊倒,但卻已是半斤八兩,兩不輸虧。

  歐陽伯和看出了便宜,大喝一聲,跟著搶過去發了一記霹靂掌。江海天在與文廷璧硬拚了一掌之後,內力又消耗了一些,結果對付這個軟弱的歐陽伯和,反而給他迫退了一步,歐陽伯和得意洋洋,大聲喝道:「你這小子知道厲害了麼?」

  緊接著發出了雷神指,點江海天的脈門。

  忽聽得人聲如沸:「捉賊,捉賊!」

  「救火,救火!」

  歐陽伯和又驚又怒,心想:「什麼人這樣大膽,敢到我家來偷盜,放火?」

  他給這突如其來的事變分了心神,雷神指失了準頭,給江海天避開了。

  就在這時,只聽得歐陽二娘一迭聲的大呼小叫道:「快截著他,截著他!」

  「姬老賊,你好大的膽子!」

  從後堂裡旋風似的沖出了兩個人,前面這人身法太快,連面貌也看不清楚,只隱約可以分辨得出是個男子;後面這人則是歐陽二娘,她已經換過了一套衣裳,想是太過匆忙,有幾顆鈕扣還未曾扣上。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