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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于少鯤一拍腦袋,說道:「你看我好糊塗,竟忘了今日是張大叔嫁女了。」江海天愕然問道:「這和咱們有何相干?」于少鯤道:「仁兄有所不知,這張大叔是我爹爹的好朋友,他家今日招婿上門,我爹爹怎能不去喝他一杯喜酒?」江海天道:「那麼我先到府上等候令尊吧。」于少鯤道:「這張大叔和我爹爹最是要好,只怕要等到所有的客人都散了,他才放我爹爹回家。」江海天躊躇道:「那麼……」他本想趁此告辭,但又怕于少鯤誤會是瞧他不起,一時沒有了主意。

  于少鯤忽道:「江兄,你吃過午飯沒有?」江海天老實回答道:「我一早赴路,還未用過午飯。」于少鯤道:「那麼,不如這樣吧。這位張大叔是個豪爽好客的人,不如你我就去叨擾他一杯喜酒,也好讓我爹爹見你一面,你喝完了就走,也花不了多少時候。」江海天道:「這怎麼使得?一來非親非故,二來我也沒備賀禮。」于少鯤笑道:「江湖人物,哪裏拘論這些小節?我們這裏的風俗,喜慶的日子,倘有外路的客人來到,那就叫做『喜神臨門』,主人家高興還來不及呢。何況這主人家素來又很好客。至於說沒備賀禮,我給你補辦一份好了。」

  江海天世故不深,聽于少鯤說得頗有道理,心裏盤算道:「我既不想多耽擱一天,但又想知道我爹爹的消息,那麼只好做個不速之客了。喝不喝喜酒倒無所謂,只要碰見那于大鵬,和他談上幾句便行。看來這姓于的甚為誠懇,不似有什麼惡意。」當下說道:「既然如此,我聽你的便是。只是最好不要驚動主人,免得許多客套。」

  于少鯤道:「行!我也不想多耽擱你的時間,這樣吧,進去後,我就和知客說一聲,叫我爹爹出來招呼你好了。然後我去和那張大叔說你有事在身,不能久留。你願意喝喜酒嘛就喝,不願意就向主人道個喜便走也行。」

  江海天道:「好,這樣安排最好!」便跟于少鯤向那家人家走去,起初他還只道是個普通人家,哪知越行越近,只見那家人家倚山修建,崇樓高閣,屋宇連雲,朱漆大門,門前還有兩對高過人的石獅子,看這氣派,哪裏是個普通人家?江海天不覺有些起疑,問道:「這家人家是做官的嗎?」于少鯤道:「官倒不是,不過,他是我們縣裏的首富;所以住宅比做官的還講究。」

  說話之間,已到了門前,有知客出來迎接,那人似是與于少鯤甚熟,一見了他,便笑道:「小子,你來遲了,現在只能看新人拜堂行禮啦!」笑得頗為古怪,神色也似不大自然!

  于少鯤澀聲說道:「好,好得很,我正是要來看新人拜堂。」江海天暗暗納罕,心裏想道:「這于少鯤也怪,他來喝人家的喜酒,怎的臉上卻不帶半點笑容?說話的神氣,就像人家欠了他的債似的!」

  江海天雖然感到有點不對,但在這賀客盈門之際,卻不方便問他。不知不覺間已隨著人群擁了進去,只聽得八音齊奏,鞭炮也噼噼啪啪的響了起來,江海天夾在人叢之中,身不由己的已進了禮堂,回頭一望,不知什麼時候,于少鯤已不在他的身旁了。

  江海天怔了一怔,心道:「莫非他是去知會他的父親,卻怎的不向我先說一聲?」目光四下搜索,這才發覺于少鯤已擠到前面去。

  江海天年紀雖輕,但在武學上卻是個大行家,就在他目光搜索于少鯤的時候,發現了另一件可疑之處,那滿堂賓客,竟似人人都有武功底子,而且其中還頗有幾個具有上乘內功的人物:江海天不由得心裏想道:「這姓張的究竟是什麼來歷?于少鯤說他是個大富豪,卻怎麼他的親友全都是武林人物?」

  江海天正要擠上前去問于少鯤,忽聽得人叢中有人嚷道:「新郎來了,快來看呀!哈,一表人材,長得倒真不錯呢!」「豈只人材不錯,你們知不知道,他的叔叔是當今武林第一高手?聽說金世遺也打不過他呢?這新郎家學淵源,聽說已盡得了他叔叔的真傳了!」江海天大吃一驚,定睛看時,只覺那新郎似曾相識,旁邊有人說道:「瞧,那人就是新郎的叔叔了,今天是他代男方主婚。」

  江海天這才記起,原來這個男方的主婚人前是曾經害過他師父的那個文島主、文廷璧,前那個新郎則是他的侄兒文道莊,也就是八年之前替和珅押運珠寶的那個少年,他們叔侄二人到了中土之後,都投入天魔教下,江海天在徂徠山天魔教總堂的時候,曾見過他們叔侄二人的。只因當時江海天還只是個小孩子,且又事隔多年,所以一時想不起來。

  江海天心道:「我道是誰?原來是這兩個魔頭!這姓文的真會吹牛,竟敢說我的師父打不過他!」

  旁邊又有人議論道:「這麼說來,女家要結這門親事,大約還是為了他叔叔的緣故,有了這個強手,他們就可以對付任何仇家了!」

  聽客人們的竊竊私議,這女家分明是在武林中大有來頭,決非普通人物。江海天正自思疑,只聽得身旁又有一個客人笑道:「新郎縱然文武全才,但聽說人品卻不怎麼好,還是個採花淫賊呢!」他的同伴連忙小聲說道:「噤聲,叫那姓文的聽見,你可要吃不了兜著走!」

  另一個客人「哼」了一聲,冷冷說道:「你怕什麼?你不敢說,我偏要說。我說呀,這才叫做門當戶對!姓文的固然臭名昭彰,終南山的歐陽家在江湖上也不見得便是口碑載道!」這人和大家似乎頗有嫌隙,看來也似個正派中人,但雖然如此,他那幾句冷言冷語,也還不敢大聲。

  江海天聽了「終南山歐陽家」這六個字,卻禁不住心頭一震,「糟糕,原來那于少鯤是騙我來的!」但處此境地,他雖然心中有氣,卻已不能發作。好在那文廷璧叔侄,似乎還未曾發現他。

  江海天正在著急,忽聽得耳朵邊有一個極為熟悉的聲音說道:「江賢侄,不要怕,我在這兒,待我偷了幾件東西,咱們倆一道走!」江海天聽得這個聲音,當真是驚喜交集,險些兒叫出聲來!

  原來這正是他父親的把兄——妙手神偷姬曉風的聲音!只因他用的是「天遁傳音」之術,除了江海天外,其他的人都聽不見。

  江海天游目四顧,找不著姬曉風,卻見那于少鯤差不多已擠到最前面的一排了。江海天心想:「姬伯伯定然是用上了易容術。哼,這姓于的壞蛋,他想害我,我豈能輕易饒他?」他使出天羅步法,在人叢中左穿右插。滑似游魚,片刻之間,就到了于少鯤背後,心中拿定了主意、倘若那于少鯤出聲揭發,他便要立即將他斃於掌下!

  于少鯤回頭一望,慘然一笑,小聲說道:「江兄,待會兒,你就明白,我這次騙你是事非得已,請你相信,無論如何,幫忙我這一次。」江海天心想:「你這壞蛋,還想我幫忙你?」

  這時八音齊奏,鬧得正歡,于少鯤湊在江海天的耳旁邊說話,別人也沒注意他們。江海天卻注意了于少鯤的面色;只見他愁容滿面,如有重憂,但卻並不是驚慌,那幾句話也說得誠摯之極。江海天心頭一動,驀然想起,當日于少鯤要他去救歐陽婉,向他報告歐陽婉將受毒刑的時候,臉上也出現過這樣的神情。

  就在這時,樂聲一止,賀客紛紛嚷道:「看呀,新娘子來了!」

  江海天心弦顫戰,眼面前但見花團錦簇,耳邊廂只聽得環珮叮咚,一群丫鬟,儼如「眾星捧月」一般,已把那新娘子「捧」了出來,扶著那新娘子的正是歐陽二娘!跟在後面的則是歐陽二娘的丈夫——歐陽仲和,他扶著枴杖,一跛一拐的,臉色枯黃,看來似是大病過後,尚未復原。

  新娘子依照習俗,用紅羅帕蒙過了頭面,要待吃過了「交杯酒」,才能讓新郎挑開。江海天雖然看不見新娘的面容,但在這樣的情形之下,這新娘子是歐陽婉,那是絕無可疑的了!

  儘管他與歐陽婉之間有許多恩恩怨怨,直到如今,是敵是友,也尚未分明;但他眼看著歐陽婉就要和文道莊拜堂成親,卻禁不住一片惘然,十分惋惜,心中暗想:「這文道莊是個奸邪淫惡的小魔頭,歐陽婉嫁給他,當真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

  歐陽仲和雖然猶帶病容,但卻是喜氣洋洋,他與文廷璧互相賀喜之後,隨著向一個老頭子問道:「大哥,三弟還未回來嗎?」原來歐陽仲和兄弟三人,他居當中,這老頭子是老大歐陽伯和,還有一個弟弟是歐陽季和。剛才在歐陽仲和未出來之前,就是他的哥哥歐陽伯和代表女家招呼賓客的。

  歐陽伯和道:「不必等他了,吉時已到,先行禮吧!」於是新郎新娘並肩而立。面朝著女家的祖先牌位,贊禮的開始唱道:「新人上堂,喜氣洋洋,百年好合,五世其昌,奏樂。叩首——」

  忽聽得「乓」的一聲,賓客們還以為是鞭炮聲響,哪知卻是一團火光,突然間在新郎的背上爆炸開來!文道莊大叫一聲,雙臂一甩,那件嶄新的長袍片片碎裂,就在這時,文廷璧與歐陽伯和不約而同一齊出手,文廷璧長袖一揮,將那團火光捲了過來,登時熄滅,他衣袖一抖,只見無數梅花針散了滿地!歐陽伯和雙指一彈,賀客中登時有個人大叫一聲,仆倒地上。

  歐陽二娘喝道:「于少鯤,你好大的膽子!」原來這個向新郎偷襲的人,正是與江海天同來的那個于少鯤,只見他一個鯉魚打挺,翻了起來,尖聲叫道:「江少俠,我求你的就是這件事,我寧願她嫁給你,你趕快帶她走吧!」歐陽二娘飛撲過來,可是她還未曾抓著于少鯤,于少鯤已拔出一柄匕首,「卜」的一聲,插進自己的胸膛了!

  正是:

  喜席未開紅燭滅,不辭一死為殉情。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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