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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這兩隻金毛狻箭一般的向前射出,待得那婦人將女兒從樹上救下,它們早已跑過了幾道山崗,饒是那婦人輕功再高,也追不上了。

  江海天伏在金毛狻背上,暗暗好笑,心想:「這兩隻金毛狻當真機靈,竟然也懂得聲東擊西之計。這婦人的武功也真厲害,看來不在歐陽婉的師父之下。聽那少女的稱呼,她叫歐陽婉作『妹子』,那麼歐陽婉也是她的女兒了?她有這樣好的武功,卻為何還要將女兒送給別人作徒弟?」

  江海天想起了歐陽婉,心中不覺又是一片惘然。他吸了口氣,忽地覺得氣機暢通,一試之下,身手竟然能夠活動。

  原來江海天本來就會「顛倒穴道」的功夫,只因被那老婆婆用「掐穴」的怪手法,內勁透進他的體內,穴道附近的血脈受到阻礙,不能流通,故此著了道兒。剛才他吃那婦人的一顆鐵蓮子打中,正巧打在相應的穴道方位,穴道受了刺激,氣血竟然漸漸流通起來,加上他本身有護體神功,真氣運了幾轉,不久,穴道便解開了。

  那只金毛狻跑了一會,忽然歇了下來,發出嗚嗚的叫聲,它的同伴走過來,輕輕和它挨擦。江海天抱著金毛狻的頸項,俯頭一看,只見那金毛狻的眼角,有點點鮮血滴下,想必是被那婦人的暗器打傷的,幸而沒有正中眼珠。江海天本來隨身帶有金創藥,這時他已經能夠活動,便從身上掏出藥來,在金毛狻眼角的傷口敷上,金毛狻感到一片清涼,痛楚大減,喜歡得跳起來,長尾巴輕輕的在江海天的身上掃來掃去,表示親熱。

  江海天笑道:「咱們現在交上了朋友了,你的尾巴可以放鬆了吧?」

  其實江海天現在的功力已經恢復了四五分,要掙脫已非難事,但他不忍令這金毛狻受苦,故此軟語與它商量。

  那只金毛狻也果真通靈,竟似聽懂了江海天的意思,它那條尾巴本來像繩索一般,圍過江海天的腰肢,將他綁著的,這時聽了江海天的要求;便鬆開了。

  江海天吸了口氣,活動了一下手足,驀地從金毛狻的背上一躍而下,一伸手又搶回了另一隻金毛狻所銜的寶劍,笑道:「你們自己回家去吧,恕我不和你們同行了。」拔腿便跑。

  只聽得「呼」的一聲,一隻金毛狻從他的頭頂躍過,另一隻也追了上來,前後夾攻,各伸長臂,向江海天便抓!

  江海天笑道:「你們就不念一點朋友的情份嗎?」

  在他面前的那只金毛狻後腿直立,前臂一拱,竟似一個人向他作揖一般,接著嗚嗚的叫了幾聲,江海天懂得它的意思,那是因為它們奉了主人之命,非捉他回去不可,故此請求江海天原諒。

  江海天搖了搖頭,說道:「我還有事情要辦哩,你們讓我走吧。」

  那兩隻金毛狻抓了抓腮,驀地發出低沉的嘯聲,倏然間便同時向江海天撲倒。

  江海天使出天羅步法,從前面那只金毛狻的脅下鑽過,哪知後面那只金毛狻動作快極,追上來一抓便抓著了江海天的肩膊,江海天「哎喲」一聲叫了出來,那金毛狻只要將他生擒,無意將他傷害,聽得叫聲,指爪稍松,卻用長尾巴反卷過來,江海天早已用了一個「卸」字訣,脫出了身。

  這兩隻金毛狻毫不放鬆,亦步亦趨,看那模樣,非把江海天活擒不可,江海天皺了皺眉,喝道:「你們再不退下,我可要不客氣了。」

  拔出裁雲寶劍,信手一揮,「喀嚓」一聲,將一塊石頭斬為兩半,隨即抖起了朵朵劍花,那兩隻金毛狻識得寶劍的厲害,但亦僅是向兩邊閃躲,仍然不肯跑開。

  江海天舞起寶劍,化成了一道銀虹,沖出了十幾步,耳邊廂只聽得風聲颯颯,不必回頭,已知是那兩隻金毛狻追來。江海天驀地回身,虛斫一劍,佯作發怒,斥道:「你們不想活了麼?趕快走開,別再來糾纏我了!」

  那兩隻金毛狻見劍光射來,立即閃開,可是江海天一走,它們仍然緊緊相隨,嘶鳴不已!江海天已有一天一夜,未曾吃過東西,跑了一會,便覺得有點頭暈眼花,背心也有點麻癢癢的感覺,原來他日間被歐陽婉的師父用毒指甲抓破了一點皮肉,全仗內功深湛,將毒迫住,不讓它攻上心頭,現在氣力漸衰,毒性也便漸漸發作,向上蔓延了。

  江海天大為煩惱,心裡想道:「我無論如何,也跑不過這兩隻金毛狻,我不殺它,到了力竭筋疲之時,終須被它擒了。而且我若不趕緊找個地方靜坐運功,毒性發作,不必金毛狻來抓我,我先要沒命了。」

  以江海天的武功加上他這柄天下無雙的寶劍,要殺這兩隻金毛狻,原是易如反掌,可是他想到這兩隻金毛狻乃是他師父的老朋友,而且對他也並無惡意,因此躊躇再三,還是不願用寶劍真的去殺金毛狻。可是江海天若只是用寶劍虛聲恐嚇,那兩隻金毛狻忠於主人,卻又是無論如何也嚇不退的。

  江海天正在被糾纏得無可奈何之際,忽聽得一聲嘹亮的鳥叫,江海天心頭一凜,正自想道,「是什麼大鳥,叫得這樣響亮!」

  忽見晴空飛來了一片黑雲,越飛越低,卻原來是一隻碩大無朋的兀鷹,看它雙翅展開,一隻翅膀足有一丈開外!

  那兀鷹「嘎嘎嘎」的叫了幾聲,忽地便撲了下來,江海天被它扇起的風力一刮,身子不由己的晃了凡晃,正要用劍護身,只見那只兀鷹已向金毛狻抓下!

  兩隻金毛狻同時縱起。舞動長臂和它對抓,兀鷹被它們抓下了一片羽毛,雙翅驀地一張一撲,這兩隻金毛狻雖是獸中之王,卻吃不住那股風力,身軀方才縱起,一個倒栽蔥又跌了下來,那兀鷹雙爪齊下,將兩隻金毛狻同時抓起,飛上空中,忽地將爪鬆開,把兩隻金毛狻都拋下了穀底。

  江海天大吃一驚,但不過一會,已聽得那兩隻金毛狻在穀底吼叫,江海天方始放下了心上的石頭,想道:「幸虧這兩隻金毛狻皮堅肉厚,若是換了個人,怕不要摔成肉餅。」

  心裡一喜一驚。喜者是擺脫了這兩隻金毛狻的糾纏。驚者是那只兀鷹,它摔了金毛狻之後,不知會不會再來抓他。

  說也奇怪,這只兀鷹竟似對他甚為友善,在他頭頂上盤旋,叫了幾聲,飛了開去,又飛回來,翅膀輕輕拍了幾下,然後又再緩緩前飛。如是者飛去飛來,竟然在他的身邊盤旋了好幾次。

  江海天詫異之極,向那鷹說道:「你是想要我跟你走麼?」

  兀鷹當然不會答話,但見它在頭頂上繞了一圈,很響亮的叫了一聲,翅膀幾乎觸及江海天的身子,飛得又低又慢,便似在前引路一般。

  江海天好奇心起,索性便跟著那只鷹跑,心裡想道:「莫非它是有人養的,是有心來救我麼?」

  跑了一會,紅日西沉,已是將近黃昏的時分,江海天發現自己已在一座險峭的山峰上,山風冽冽,江海天只覺得頭暈眼花,又餓又冷,實在走不動了。那只兀鷹忽地長鳴一聲,振翼高飛,眨眼間沖入雲層,竟然不知飛到哪裡去了。

  江海天叫了一聲「苦也」,後悔自己不該好奇,跟這只古怪的兀鷹跑到了這樣險峻的山峰來,現在氣力都已耗盡,真是陷於進退兩難的境地!而且更要命的是,所中的毒已因他餓得有氣沒力,難以運用玄功而加緊發作。越來越感到昏眩了。

  江海天掙扎著走了幾步,忽見前面似有一星篝火,江海天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吸了口氣,揉揉眼睛,定睛看時,只見在前面幾棵大樹的中間,隱約可見一間屋子,再行進幾步,原來那屋子外面掛著一盞燈籠,那星「篝火」,乃是燈籠透出的光亮。

  江海天這時已有點迷迷糊糊,也無暇去思索是什麼人家會住在這樣險峻的山峰上,為什麼他的屋子外面會掛有燈籠,他見了亮光,就像大海中在漂浮的舟子看見了燈塔一樣,心裡只是想道:「好了,好了。終於找到了人家了,好歹也得乞點東西來吃,長些氣力,再運功療傷。」

  他幾乎是使盡了吃奶的氣力,走兩步、停一停,好不容易掙扎著走到了那家人家的門前,卻舉不起手來敲門,「咕咚」一聲便倒下去。

  只聽得一個清脆的聲音說道:「爹,果然有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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