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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金世遺道:「大約是十年之前,我在一個島上見過兩隻金毛狻。它專長食獅虎的腦子,所以老虎見了它,就像老鼠見了貓一般。嗯,邙山竟有金毛狻出現,這真算得上是奇怪的事了。」

  靜緣繼續說道:「還有更奇怪的在後頭呢,獵戶們見那兩隻怪獸如此厲害,連毒箭也奈何它們不得,還給反射回來,盡都慌了,幸虧反射回來的毒箭欠缺準頭,否則更不堪設想。

  「獵戶們發一聲喊,四散逃去,他們的身手比常人矯捷得多,但卻怎避得開那兩隻行動如風的怪獸?那兩隻怪獸似是為他們毒箭所激怒,發個怒吼,見人就抓!」

  谷之華心性仁慈,連忙問道:「可有獵戶送了命麼?」

  靜緣道:「還好,就在那兩隻怪獸肆虐之時,忽聽得一聲長嘯,有人喝道:『只准傷虎,不准傷人!』說也奇怪,那兩隻怪獸便似那人養熟了的家畜一般,懂得主人的言語,聽得喝聲,便立即停住了手。」

  金世遺問道:「那是個什麼模樣的人?」

  靜緣道:「眾獵戶只聞其聲而不見其人,而且在那時候,誰都忙著逃命,哪還有工夫找人。幸而那人出聲阻止,來得及時,無人喪命,不過,也已有十多個人,傷在它們的爪下!」

  谷之華問道:「那兩隻怪獸呢?」

  靜緣道:「那兩隻怪獸舍了獵人,再去追逐猛虎,將那些三五成群、滿山亂竄的猛虎都趕到一處,就像押著俘虜一樣,翻山越嶺跑了!」

  眾人聽了,無不驚駭,白英傑道:「那人雖不知是好是壞,但給那兩隻怪獸藏在本山,總是不妥。掌門,你看該如何對付?」

  谷之華道:「先救了那些獵戶,然後再去搜查那一人二獸的行蹤,問明他的來意,再作定奪。靜緣師姐,獵戶們可傷得重麼?」

  靜緣道:「他們的傷勢個個相同,都是肩上的琵琶骨給抓碎了。我已給他們敷上了金創藥,性命大約無妨,只是我那裡欠缺續筋駁骨的藥,因此顧不得天色已晚,也要趕來索藥。並請掌門多派幾位師弟師妹,幫忙施術。」

  琵琶骨抓斷,若過了一天一夜,便不能駁續,谷之華道:「救人如救火,白師兄,你立即帶幾位懂得續筋駁骨手術的師弟,拿了藥隨靜緣師姐走吧。獵戶全靠氣力謀生,可不能讓他們殘廢了。」

  江南嘀嘀咕咕地說道:「我江南見過的怪事也還不少,卻從未聽過畜生也會抓人的琵琶骨的!當真如此,這兩隻畜生簡直就是武林高手了!糟糕呀糟糕!它們刀槍不入,又會武功,我們都是血肉之軀,卻如何抵敵得住?」

  江南嘀嘀咕咕,本是想引金世遺說話,卻見金世遺望出窗外,一派茫然的神態,對他的說話,竟似是聽而不聞。

  原來金世遺想起了十年前的往事。那一年他和厲勝男出海找尋喬北溟所藏的秘笈,就在喬北溟所住過的那個火山島上,見著厲勝男的叔叔厲盼歸,也第一次見到了金毛狻這種怪獸。那兩隻金毛狻就是厲盼歸養的,厲害非常,與金世遺同時來到那島的藏邊四大魔頭之一的桑青娘,就是死在那雄金毛狻的爪下的。

  金世遺不由得心中想道:「金毛狻是極罕見的異獸,只生長在熱帶多雨的叢林中,在這中原地方那是決計不會有的。金毛狻已然罕見,會武功的金毛狻想來更是世上難尋,莫非這兩隻金毛狻就是厲勝男的叔叔養的那兩隻金毛狻?但卻又是誰有如此能為,竟能把它們降伏?」

  江南見金世遺不接話頭,索性放開了喉嚨嚷道:「金大俠,敢情你也怕了那兩隻畜生?」

  金世遺有如在夢中給人喝醒,笑道:「江南,你大叫大嚷做甚麼?」

  江南道:「我是在說那兩隻畜生呀,你可得想個辦法對付它們。邙山乃是武林勝地,要是你也怕了那兩隻畜生,咱們就只好任憑它們在邙山撒野了!」

  金世遺道:「我怎會害怕它們,說不定它們還是我相識的朋友呢?」

  谷之華也早已覺察到了金世遺神態有異,聽了這話,便禁不住問道:「世遺,你可是知道那一人二獸的來歷?」

  金世遺不想在谷之華面前多提厲勝男的往事,笑了一笑,說道:「金毛狻是極為罕見的異獸,我以前在海外見過兩隻,剛才忽發異想,但願這兩隻就是我以前所曾見過的那兩隻。」

  谷之華笑道:「世上哪有這樣湊巧的事情。」

  金世遺道:「之華,你放心。不管這兩隻金毛狻是否我所見過的,我總要找著它們,決不會讓它們在你的邙山上撒野。」

  邙山派弟子聽得有怪獸藏匿本山,大家都在小心戒備。谷之華份屬掌門,免不了要給他們安排警戒的任務,晚飯過後,她就無暇與金世遺再敘了。

  是夜江南與金世遺同住在一房,江南經過日間的兩場打鬥,精神已是疲倦不堪,起初還強自支持,嘮嘮叨叨的與金世遺說個不休,後來就頻頻的打起呵欠來,不消多久,便呼呼嚕嚕的熟睡如泥了。

  金世遺卻是心事如潮,輾轉反側,不能入睡,他從金毛狻想到厲勝男,想到了火山島上那段情緣,想到了其後的悲歡離合,這一些情事,本來已隨著歲月的消逝而漸漸淡忘,如今被這兩隻金毛狻挑起了塵封的記憶,驀然間都上心頭。

  夜已三更。月光如水,透過紗窗,金世遺神思昏昏,歎了口氣,索性披衣而起,在小庭裡獨自徘徊。

  月光在梧桐樹下「畫」出了金世遺的影子,那影子又幻化成了厲勝男的影子,金世遺望著自己的影子發呆,在這剎那間,不知怎的,他感到厲勝男又回來了。她雖然死了,但她的影子還在追隨著他。

  也就在這時,忽聽得遠處一聲怪嘯,那正是金世遺熟悉的金毛狻的叫聲!

  金世遺霍然一驚,登時「醒」了過來,立即展開絕頂輕功,出了玄女觀,奔入林中,向那聲音的來處尋找。忽又聽得一聲嘯聲,似是野獸的吼叫,但與那金毛狻的吼聲卻又並不一樣。

  金世遺也不由得心中一凜,他是武學的大行家,這時已聽出了那是「傳音入密」的上乘內功,本來能夠「傳音入密」之人,內功的修養必然接近爐火純青的境界,所發出的聲音也必是柔和的,但這嘯聲卻是如此淒厲可怖,顯出發嘯之人,決非正派中人,而是練有極厲害的邪派內功的。金世遺已是融通了正邪各派,但從這嘯聲,也聽不出那人練的是哪一派邪派的內功。

  嘯聲未止,便見金光閃閃,平地裡卷起一陣旋風,卻原來是那兩隻金毛狻來了。

  金世遺猛然省悟,原來那人的嘯聲正是指揮那兩隻金毛俊來撲擊他的,說時遲,那時快,旋風倏地卷到了他的跟前,那兩隻金毛狻已伸出毛茸茸的長臂向他疾抓!

  金世遺焉能給它們抓中,這兩隻金毛狻閃電般向他連續抓來,金世遺使出了天羅步法,也是閃電般的連續三次避開,在這短促的時間中,金世遺已認出了就是厲勝男的叔叔所養的那兩隻金毛狻。

  金世遺連忙道:「你們不認得老朋友了嗎?」

  那兩隻金毛狻第四次正要抓下,忽地長臂下垂,擺尾搖頭,發出嗚嗚的叫聲。它們一時間認不出金世遺,如今聽出了是老朋友的聲音,嗅到了熟悉的氣味,登時凶性盡斂,與金世遺親熱起來。尤其那只雌的,因為它當年曾受過孟神通所傷,而這傷是金世遺給它治好的,所以對金世遺更是特別親熱,下伏在金世遺的腳下與他廝磨。

  忽地聲又起,那只雌金毛狻似是吃了一驚,一躍而起,那只雄的繞著金世遺跳了一圈,嗚嗚地叫個不休,金世遺明白那嘯聲乃是指揮這兩隻金毛狻上前撲擊的,但它們已把金世遺當作朋友,哪肯向前?

  金世遺笑道:「朋友,你不必費神了,我和它們相識,也許還在你之前呢。」

  話聲甫畢,只見一條黑影倏地從林子裡沖出來,金世遺猛的心頭一震,禁不住渾身顫抖,這一瞬間,他嚇得幾乎呆了!這一瞬間,他幾乎以為是厲勝男的鬼魂出現,那人穿著一身黑色的衣裳,長髮披肩,遠遠看去,活脫就像厲勝男當年的模樣!

  轉眼間那個人已到了近處,金世遺定了定神,這才看出並不是女子,但他的相貌確是有幾分像厲勝男,且又留著長長的頭髮,打扮得不男不女,要不是金世遺聽到了他的聲音,當真會以為是厲勝男穿上了男子的服裝呢。

  那人走到了金世遺面前,把手一揮,那兩隻金毛狻如奉大赦,連忙退下,遠遠走開。那人冷冷說道:「你就是金世遺嗎?」

  這人的聲音把金世遺又嚇了一跳。他的聲音鑲挫刺耳,有如兩片金屬磨擦一般。金世遺怎也料想不到,此人眉清目秀,貌如女子,卻會發出這樣刺耳的聲音!

  金世遺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心中疑雲大起,強鎮心神,答道:「不錯,我就是金世遺。你是誰?」

  金世遺越看越覺得這人似厲勝男,不過,越看也就越發可以肯定是個男子。除了聲音、服裝之外,這人有粗大的喉核,還有稀疏的幾根短須,這都是男子的特徵,還有他那雙大腳,也決非厲勝男那三寸金蓮可比。看來這個男子大約在二十四五歲之間。

  這人也是在目不轉睛地望著金世遺,遲遲未曾回答。金世遺驀地心頭一動,想道:「難道是勝男的兄弟?可是這是決不可能之事,厲勝男的全家,除了她自己一人之外,早已被孟神通殺得雞犬不留了,這世界上哪裡還會有厲勝男的家人。」

  正是:

  舊夢塵封休再啟,厲家孤子又重來。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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