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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江南想了一想,說道:「哪裡的話來?我只是想我不過是個小廝出身,能有今天,也應該心滿意足了,所以不敢妄求非份。大哥,你既然盛意拳拳,那我就求你一件事情吧。」

  姬曉風道:「好,你說!」

  江南忽地笑道:「你要將珠寶送我,可是任我要麼?」

  姬曉風道:「當然!」

  江南道:「我全要呢?你捨得麼?」

  姬曉風好生奇怪,心裡很不舒服,想道:「怎的他突然貪心起來了?難道我看錯了他的為人?」

  但他話已出口,斷無更改,當下便道:「好,這個箱子,你拿去吧。」

  江南道:「不,我是要你替我用這箱珠寶,照我的意思做。」

  姬曉風道:「你要怎樣用法?」

  江南道:「珠寶對我沒有用,但對餓肚皮的人卻有用,我要你拿來都救濟了窮人!」

  姬曉風哈哈笑道:「真不愧是我的兄弟,你的想法正和我一樣。老實告訴你吧,我偷這箱珠寶,也不是我自己要用的,最近黃河決堤,災民無數,我是要拿去變賣,交給可靠的人去救災的。我本來想讓你挑一兩件珠寶做個紀念,難得你一樣都不要嗎?」

  江南大喜道:「原來你要拿去救災,這更是功德無量。」

  姬曉風道:「這箱珠寶是你的了,有什麼功德,也該記在你的帳上。人生得一知己,死可無憾,來,來,來,為兄的請你喝酒。」

  前面正有一間兼賣酒菜的茶亭,姬曉風不由分說,便把江南拉了進去。

  姬曉風喝了幾杯,意興更豪,滔滔不絕的談他生平得意之作,某年某月,曾潛入宮中,盜去了皇后的香羅汗巾,偷嘗了禦食美點;幾時幾時,在邙山會上,又曾偷了少林方丈一顆念珠,竊走倥侗長老的靈丹妙藥──所談的都是極有趣的妙事,江南陪他喝酒,聽他說話,反而一聲不響。

  姬曉風放下酒杯,望了江南一眼,說道:「咦,你一定有什心事。」

  江南強笑說道:「你從何見得?」

  姬曉風笑道:「我記得你的綽號,別人不是叫你做『多嘴的江南』嗎,做哥哥的今次請你喝酒,你卻為何話也不多說半句?」

  江南笑道:「我是在聽你說呀!你說得有趣,我若插嘴進去,打斷了你的話頭,豈不是變成了不識趣了。」

  姬曉風點點頭道:「你也說得有理,嘿,不對,不對,還是你的神色不對,你當真沒有心事?」

  江南道:「當真沒有!你說我神色不對,大約是因為我不能喝酒的緣故。」

  姬曉風忽地歎口氣道:「你沒有心事,我倒有心事!」

  江南道:「大哥,你獨往獨來,無牽無掛,卻有什麼心事?」

  姬曉風道:「你是知道我的出身來歷的,我做小偷,劫富濟貧,旁人看我不起,我卻並不覺得恥辱。我最感到難過的,是替師父贖罪。我師父生前作惡多端,但對我卻真不錯,所裡越發不安,若不替他贖罪,總似覺得欠了一筆債似的。」

  江南道:「你已經做了許多好事,也算是替師父贖罪了。」

  姬曉風道:「不,那還不夠,那還不夠!我的師父生前總想在武林中出人頭地,在武學上也的確曾用過苦功,可恨他的路走錯了,留下的卻是惡名!我要繼承他武學的遺志,卻反其道而行之,做出一些對武林有益之事,讓後世之人,談起我師父的時候,也會說道:孟神通雖是個作惡多端的大魔頭,但也有一樣功勞,他教出了一個好弟子!」

  江南對姬曉風漸漸發生敬意,說道:「大哥,你的苦心可佩,以你的聰明才智,以你現有的武學造詣,相信你的志願,定然可以達到。」

  姬曉風將壺中剩酒一口喝盡,說道:「不,我就是因為悟性太差,根基太薄,故此常感心有餘而力不足!我若能完成心願,除非有一個人肯幫助我。」

  江南道:「什麼人呢?」

  姬曉風道:「這個人也是你的好朋友,他就是金大俠──金世遺!普天之下,只有他能助我完成心願!」

  江南道:「你要金大俠如何助你?」

  姬曉風再喚了一壺酒,又喝了兩杯,說道:「小兄弟,我的心事都對你說了吧。你是知道的,我師父畢生致力的,就是要把正邪各派的武功合而為一,他生前雖然作惡多端,這個想法卻是不錯。人有邪正之分,武功本身卻不應有邪正之分,它可以用來害人,也可以用來救人,你說是不是?」

  江南道:「一點不錯。」

  姬曉風再往下說道:「當初我往少林寺偷書的時候,本是一時興起,隨意而為。後來我讀這類武學秘典,讀上了癮,也就偷上了癮,讀了十多本之後,我發覺各派武功,大都有脈絡可通之處,這才興起了繼承師父遺志的念頭,可惜我武學的底子太差,悟性也不夠,有若干武學上的難題,至今仍是摸索難通。」

  江南道:「我曾聽金大俠言道:喬北溟的武功秘笈便是將正邪各派的武功熔於一爐的,武學上的難題,在那本秘笈中差不多都已解決了。」

  姬曉風道:「就是呀。我讀了十幾本各派的秘典之後,覺得都不及喬北溟武功秘笈的精微奧妙,雖然我對於喬北溟的武學也不過是僅得窺一鱗半爪。」

  江南聽到這裡,禁不住插嘴道:「你說各派的武學都比不上喬北溟的,這也不見得吧?」

  姬曉風道:「我是指我讀過的而言,天山派的內功心法,少林派的易筋洗髓二經,那都是最上乘的武功,我不敢去偷,未曾見過,那也就無從比較了。」

  姬曉風頓了一頓,續道:「因此,我想起了金大俠來。當今只有他一人對喬北溟的武功秘笈得窺全豹,而他又是懂正宗的內功心法的人,所以我非常盼望能見得到他,將武學難題難向他請教。可惜我走遍四方,卻無緣與他一面。你可能找到他嗎?以你與他的交情,你可願意代我進言,請他受我做個記名弟子嗎?學無前後,達者為師,我年紀雖然比他大,卻是甘心情願拜他為師的。」

  江南笑道:「我也正是訪尋金大俠的行蹤,卻還沒有辦法呢!」

  姬曉風道:「你又有什麼事情急於要找他?」

  江南怔了一怔,道:「其實並非什麼要事,不過多年未見,想與他敘敘罷了。」

  姬曉風盯他一眼,顯出似信非信的神情。

  江南怕他追問,忙把話題引開,說道:「至於說到你要拜他為師,那是太謙虛了。據我所知,金大俠雖然兼正邪各派之長,但對於各派的秘典,也還未曾見過。你偷了這許多,若是和他切磋,只怕對他也有好處。我還知道金大俠他也是想融合正邪各派之長,循著正派武功的途徑,將喬北溟的秘笈心法,冶於一爐,另創一門光明正大的武功的。你們正說得上是志同道合。」

  姬曉風道:「說是志同道合尚可,談到切磋二字,我可不敢。」

  跟著又歎口氣道:「想是這樣想,可是怎麼能見得著他?」

  江南默然不語,姬曉風喝了一杯,忽地說道:「我昨晚瞧你的身手,敢情你得過金大俠的指教,也學會了秘笈上的一些武功?」

  江南笑道:「我這點功夫,當然難逃大哥的法眼。你也定然看得出來,我所懂得的秘笈功夫,連一鱗半爪也談不上。」

  姬曉風道:「你也總算是略窺門徑了。要是無法見得著金大俠的話,你可願意花十年功夫,和我一同琢磨上乘的武功心法麼?」

  江南躊躇道:「只怕我配不上和大哥切磋。要是大哥不嫌棄的話,三年之後,請到寒舍如何?」

  姬曉風道:「為什麼要待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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