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冰河洗劍錄 | 上頁 下頁


  胡幹被撕毀了衣裳,無顏再戰,只好拉了他的師弟退下,抱拙道人雖然亦覺面上無光,但強敵當前,崔雲亮既來相助,自己怎忍讓他一人獨戰?因此只得強振精神,仍然與他向那少年奮戰。但他以武當前輩的身份,不但戰這少年不下,反而屢次吃虧,也早已有些氣餒了。

  那崔雲亮卻是血氣方剛;恨這少年傲慢,青鋼劍揚空一閃,立即一招「長虹經天」,腳踏洪門,向這少年胸口逞刺。

  崔雲亮已盡得乃師真傳,劍術上和內功上的造詣,又要比雷震子那兩個徒弟深厚許多,本來武學的術語有雲:「刀走白,劍走黑。」

  即是說用刀宜於正面交鋒,用劍則宜於側襲,像崔雲亮這樣,第一招就踏正洪門,從中路急攻,那是非常少見。那少年贊了一個「好」字,摺扇一帶,使了個「卸」字訣,崔雲亮這一劍用足了氣力,突然被他的扇子搭著劍脊,順手一帶,不由自己的身向前傾,幸在他已有了相當功力,差不多到了能發能收,隨心所欲的境界,腳步剛一踉蹌,立即便趁勢以腳跟作軸,轉了半個圓圈,劍招從「長虹經天」一變而為「隨風折柳」,不但掩飾了他失招窘態,而且變化得非常自然,倘非劍術名家,絕對看不出來。

  抱拙道人見崔雲亮劍術了得,實在比他那兩個師侄加起來還強得多,戰意登時複盛,而且為了崔雲亮是青城派的,他更不願在群雄面前墜了武當派的聲威,這一來,他不但是與崔雲亮聯手對敵,而且還含有暗中與崔雲亮「比賽」的心意,不由得他不把全副本領盡都施展出來,當真是拼了性命與那姓文的少年惡戰。

  抱拙道人挾著數十年功力,拚命惡戰,比之剛才大大不同,但見他把武當派的七十二手連環劍法霍霍展開,登時四面八方,都是劍光人影。崔雲亮初逢強敵,也是全力施為,兩人都在奮勇爭先,希望能比同伴搶快一步,在那少年的身上刺個透明的窟窿。

  不料那姓文的少年,本領竟是深不可測,敵人方面加強,他的本領也似乎突然增強起來,但見他在劍光籠罩之下,依然氣定神閑,一柄摺扇忽張忽合,張開來時,當作折鐵刀用,合起來時當作判官筆使,指東打西,指南打北,招數奇詭無倫!饒是雙劍夭矯,竟然連他的衣角都未曾沾上。

  江南看得暗暗著急,驀然間心中想道:「抱拙道人說他是和珅的門客,這和珅不就是當年害我義伯的那個和珅嗎?我義伯為他吃了十年苦頭,這廝是給和珅押運珠寶的。哼哼,我雖與這少年無冤無仇,但為了給義伯出口怨氣,我也不能便宜了和珅這老賊!」

  江南所想起的「義伯」,便是他結拜兄弟陳天宇的父親,也即是他的舊主人陳定基。陳定基就是因為上章彈劾和珅,因而被乾隆貶到西藏,做薩迦宗的「宣慰使」的,一貶十年,遠戍邊疆,幾無生還之望,後來好在有保護「金本巴瓶」入藏之功,這才得被召回,官居原職,不久他也就告老退休了。(事詳《冰川天女傳》)那時,江南是陳天宇的書僮,陳定基就是因為懷念江南故鄉,才給他起這個名字的。

  江南想起了這件事情,登時怒氣暗生,心道:「俗語說:打狗要看主人面。我這回卻是:為了主人才打狗。姓文的與我無仇,和珅卻與我義伯有仇,不管好壞,我也得懲戒懲戒這個小子。」

  江南心念未已,忽聽得崔雲亮悶哼一聲,撲通便倒。原來是給那少年點中了他的穴道。那少年點倒了崔雲亮,望也不望一眼,揮扇便向抱拙道人狂攻,把抱拙道人迫得十分狼狽。

  江南大叫一聲:「好小子休得倡狂!」

  雙臂一振,便從屋頂跳了下來,扶起了崔雲亮向旁一推,叫道:「崔老弟,你等著瞧,做兄弟的替你出氣。」

  就在此時,只聽得倉啷聲響,抱拙道人的長劍又已給那少年打落,抱拙道人是有身份的成名人物,寶劍落地,無顏再戰,一言不發,拾起兵刃,便跳出圍牆。

  那少年見崔雲亮被江南一扶起來,手足便可活動,自行退到牆邊,包紮傷口,仍然倚牆觀戰,心中也不禁有點驚詫,想道,「有人說這小子曾得過金世遺的傳授,如今看來,他竟然能解開我所點的穴道,只怕是真的了。」

  那少年雖然知道江南底細,卻也並不畏懼,當下摺扇一揮,一笑說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你。我那小廝眼光不錯,他早看出你是個小賊。怎麼,就憑你一個人便想覬覦我這箱珠寶麼?」

  江南道:「隨便你叫我什麼,我是小賊,你的主人就是大賊,你替大賊搜刮珠寶,你也是個小賊。」

  頓了一頓,接著向四方作了一個羅圈揖,朗聲說道:「我江南是個小角色,不怕他笑我車輪戰,也不怕他罵我恃眾為強,不過我這小賊倒想先看看他這小賊的本領。列位要是看我不成了,那時再請來幫忙!喂,喂,小賊,你瞪著眼睛乾嗎?快動手吧!」

  江南這番話說得妙極,他越是貶低自己的身份,就越顯得是輕視對方,而且是單獨一人向這姓文的少年挑戰。暗黝處有幾個人笑出聲來,贊道:「江南這小子倒真有種。」

  姓文的少年怒氣暗生,摺扇一指,罵道:「油嘴滑舌,你再胡說八道,看我打你耳光。」

  江南笑道:「有本領你就來打吧!」

  話聲未了,眼前人影一晃,那少年倏地就撲了過來,聲到人到,當真是快捷無倫,眼看江南就要給他抓住,卻不知怎的,就在那間不容髮之際,這少年一掌拍下,竟然拍了個空,江南一閃開,叫道:「哎唷,好厲害!也還沒有打著!」

  原來他用的是金世遺所教的「天羅步法」,這種步法,善於巧妙避攻,對付強敵最有用處。

  那少年喝道:「未曾交手,便想溜麼?」

  江南笑道:「誰說我溜?我不是站在你的面前麼?小賊,我是好心好意讓你一招,你當我是怕你麼?」

  那少年摺扇一張,喝道:「好樣的,別跑!」

  摺扇向江南迎面一撥,江南猛覺一股勁風襲來,正想用天羅步法,繞過敵人的背後,攻他個措手不及,說時遲,那時快,這姓文的少年在摺扇一揮之後,跟著又是一記劈空掌拍出。

  兩股勁力一柔一剛,登時似卷起一個無形的漩渦,江南不由得腳步一個蹌踉,只聽得「撲」的一聲,那少年的扇柄,已戳中了江南背心的「大椎穴」,這穴道是人身死穴之一,躲在暗處觀戰的各派高手,有好幾個人嚇得駭叫失聲。

  就在那一剎那間,緊接著只聽得「嗤」的一聲,那少年的長袍已給江南撕去了半邊,那少年不知江南有「顛倒穴道」的功夫,竟給他攻得個措手不及。可是江南被他用「重手法打穴」擊中,穴道雖然未給封閉,卻也疼痛難當。

  實在說來,還是江南吃的虧較大,不過,那少年的長袍被撕去了半邊,表面看來,卻是更為狼狽。那少年怒不可遏,初時他本無意取江南的性命,這時卻是摺扇狂揮,下手絕不留情。這時。那少年已知道江南長於點穴,於是避敵之長,攻敵之短,不把摺扇當作判官筆用,卻用它使出刀劍的路數,招數乾脆之極!江南對各家各派的武術都略有所知,但卻不曾見過這等的這路武功,而且那少年的功力也要比他勝過一籌,因此,江南盡展平生所學,也僅是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

  激戰中只聽得「蔔」的一聲,江南又被那少年的摺扇狠狠敲了一記,但江南隨即使出「陰陽抓」的功夫,也把那少年衣衫又撕去了一幅。這時,人人都看得出來,江南的武功,與那少年只是相差一線,若然有人相助,立即便可反敗為勝。但若無人相助,他多挨幾下,必定要受內傷。

  各派高手都要顧著自己的身份,有幾個人意欲相助,但仍躊躇。忽地有個虯髯大漢從牆頭跳下,朗聲說道:「不義之財,人人可取。現在事情已經鬧開了,我老張也想插一插手,請諸位不要見怪!」

  這大漢是山東的獨腳大盜張鐵肩,大悲禪師本己托丐幫的人向黑道打過招呼,要他們待姬曉風出現之後,才可以劫這少年的珠寶,但那時他們尚未知道這少年的身份與珠寶的來歷,現在正派中人,已先後有了抱拙道長、崔雲亮諸人與那少年交手,確是如張鐵肩所說「事情已經鬧開」,依常情而論,姬曉風當也不會再來上鉤了。因此,照江湖規矩,就沒有理由再禁止黑道的人物插手。

  少林寺兩位禪師默不作聲,群雄唯他們馬首是瞻,也就無人出聲禁止。

  張鐵肩四方一揖,見無人發話,立即大喝一聲,向那少年打去。他的招式甚怪,低下了頭,雙手握拳,遮在額前,好似一隻牛角,而他的姿勢,也就恰似鬥牛一般。

  那少年笑道:「你這蠻牛也敢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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