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冰河洗劍錄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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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年哈哈笑道:「武當派長幼兩輩的傑出人才,文某今晚都領教了,果然高明,果然高明!」 抱拙道人氣得雙眉倒豎,怒目圓睜,疾攻三劍,猛地叫道:「各位武林同道,並非我們武當派想恃眾行動,這姓文的實在是奸相和珅的門客,替他押運珠寶進京的,他這箱珠寶乃是江南各省督撫送給和珅的禮物,此種不義之財,人人可取,此種不義之人,人人可誅!」 和珅是當朝最得寵的大臣,據說本是乾隆的轎夫,乾隆因他相貌與一個死去的寵妃相似,遂加以不斷擢升。另一說謂他本有點小聰明,有一日乾隆大駕將出,倉卒間求黃蓋不得,乾隆責問:「是誰之過?」和珅在轎前應聲答道:「典守者不得辭其責。」乾隆見他儀度俊雅,聲音清亮,讚道:「若輩中安得此解人?」遂派他總管儀仗,旋升侍衛,擢升副都統,又遷侍郎,一路升上去,直做至「大學士」。 清朝不設宰相,由「大學士」分掌相權,官場中對任大學士職者亦尊稱為相國,關於和珅出身此說,見薛福成《庸盦筆記》。總之,不論他是借甚機緣得到提升,在有清一代,論到秉政攬權,得到君皇信任之專,沒有一個大學士足以與他比擬。他從乾隆四十二年出任大學士起,一直做了十幾年的太平宰相,直到乾隆死後,他才給嘉慶所殺,那是後話。 乾隆重用和珅,到了晚年,倚界益篤,竟准其父配享太廟,其弟和琳重任邊疆,又將公主嫁給他的兒豐紳殷德,一家富貴,位極人臣,權傾朝野。達官貴人,咸奔走其門,視為陞官發財的捷徑。 和珅更是賣官鬻爵,招權納賄,無所不為。時人有詩云:「繡衣成巷接公衙,曲曲彎彎路不差,莫笑此間街道窄,有門能達相公家。」就是吟詠當時情景的。 乾隆二十五歲即位,這時已經做了五十七年皇帝,已經是八十二歲的老人,健康還很不錯。不過,他在即位的時候便曾許下誓願,做皇帝最多做六十年,表示不敢越過他的祖父,他的祖父康熙做了六十一年皇帝。因此準備再過三年,便傳位給太子,自己退為「太上皇」。 和珅得任高位,全靠乾隆的寵眷,得知乾隆有退位之意,大為著急,他一面籠絡太子,一面培植自己的勢力,同時加緊聚斂。他的豪奢,真可說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據說他每日清晨,都要吃幾顆珍珠,由專家替他烹調,云是:食珠之後,即心竅靈明,過目即記,一日之內,雖諸務紛沓,其胸中了然不忘。他所食的珍珠,凡色澤稍差的和已經穿過的不用,據前人筆記所載,他所食用的珍珠,最重者一粒價值二十萬,輕者一萬,至輕者亦值八千!他每日所用的珍珠,有部份便是南方各省督撫所獻的。 關於和珅的閒話帶過,且說埋伏在這客店的各派高手,聽抱拙道人說這姓文的竟是和珅門客,那箱珠寶,就是替和珅押進京的,登時騷動起來,有幾個人已從暗黝之處跳出。 那姓文的既不承認亦不否認,他折扇一揮,將抱拙道人的長劍封出門外,冷冷說道:「怎麼,你們武當派長幼兩輩,還嫌人手不夠,要請在場諸位一齊上麼?哈,哈,這真是太抬舉我了。文某得天下英雄,同來賜教,何幸如之。」 在場的十九都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雖然他們痛恨和珅,與抱拙道人也或多或少有點交情,但姓文這少年此言一出,無異端出了一面擋箭牌,登時令得群雄躊躇不前,那幾個跳了出來的人又復退了回去。 那姓文的少年折扇連揮,把抱拙道人迫得步步後退。 激戰中只聽得「啪」的一聲,大力神成滔的額角被扇子狠狠地敲了一記,血流如注,抱拙道人與胡乾雙劍齊出,一個在前面展劍刺他胸口的「璇璣穴」,一個在背後刺他的「風府穴」。這兩人是武當派有數的劍術好手,他們為了解成滔之危,奮不顧身的撲上,運劍如風,當真是性命相搏,凌厲非常! 好個少年,只見他在背腹受敵,雙劍進迫之下,倏地一個盤旋,折扇一合,便向抱拙道人的腕骨敲擊,抱拙道人「唰」的一劍從他脅下穿過,卻沒有傷著他,反而被他欺身反撲,連忙晃身疾閃。 哪知姓文少年這一招反撲,看似霸道,實在卻是虛招,抱拙道人一時不察,被他嚇退,這少年減少了前面的威脅,陡地反手一抓,喝道:「你也給我躺下來吧!」原來他是避強擊弱,實際的目標卻是胡乾。 胡乾本來也以身手矯捷見長,可是三個人比起來,卻是他稍遜一籌,他的劍尖堪堪就要觸到那少年的背心,不料那少年的身形一個傾斜滑步,他的長劍已經刺歪,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之間,那少年已是聲到人到,只聽得「嗤」的一聲,胡乾的衣服被撕去了一大幅,露出半邊光背脊,隱然沒有躺下,亦已狼狽非常。 那少年笑道:「好,你的本事要比這大個子高明許多,你要不要歇歇,穿好了衣再來?」 崔雲亮與胡乾交情甚深,這時忍不住拔劍跳下,道:「抱拙道長說的對,對付這等鷹犬,何須與他講武林規矩,胡大哥,成大哥,請讓小弟也來與他一會。」 那少年冷笑道:「好的,武當派不行,再瞧瞧你青城派的,你們要一窩蜂來也好,要車輪戰也好,都聽隨你們的便。」不但神情傲慢,而且聽他隨口道來,竟似對諸人的來歷都知得清清楚楚。 胡乾被撕毀了衣裳,無顏再戰,只好拉了他的師弟退下,抱拙道人雖然亦覺面上無光,但強敵當前,崔雲亮既來相助,自己怎忍讓他一人獨戰?因此只得強振精神,仍然與他向那少年奮戰。但他以武當前輩的身份,不但戰這少年不下,反而屢次吃虧,也早已有些氣餒了。 那崔雲亮卻是血氣方剛;恨這少年傲慢,青鋼劍揚空一閃,立即一招「長虹經天」,腳踏洪門,向這少年胸口逞刺。 崔雲亮已盡得乃師真傳,劍術上和內功上的造詣,又要比雷震子那兩個徒弟深厚許多,本來武學的術語有云:「刀走白,劍走黑。」即是說用刀宜於正面交鋒,用劍則宜於側襲,像崔雲亮這樣,第一招就踏正洪門,從中路急攻,那是非常少見。那少年讚了一個「好」字,折扇一帶,使了個「卸」字訣,崔雲亮這一劍用足了氣力,突然被他的扇子搭著劍脊,順手一帶,不由自己的身向前傾,幸在他已有了相當功力,差不多到了能發能收,隨心所欲的境界,腳步剛一踉蹌,立即便趁勢以腳跟作軸,轉了半個圓圈,劍招從「長虹經天」一變而為「隨風折柳」,不但掩飾了他失招窘態,而且變化得非常自然,倘非劍術名家,絕對看不出來。 抱拙道人見崔雲亮劍術了得,實在比他那兩個師侄加起來還強得多,戰意登時復盛,而且為了崔雲亮是青城派的,他更不願在群雄面前墜了武當派的聲威,這一來,他不但是與崔雲亮聯手對敵,而且還含有暗中與崔雲亮「比賽」的心意,不由得他不把全副本領盡都施展出來,當真是拼了性命與那姓文的少年惡戰。 抱拙道人挾著數十年功力,拚命惡戰,比之剛才大大不同,但見他把武當派的七十二手連環劍法霍霍展開,登時四面八方,都是劍光人影。崔雲亮初逢強敵,也是全力施為,兩人都在奮勇爭先,希望能比同伴搶快一步,在那少年的身上刺個透明的窟窿。 不料那姓文的少年,本領竟是深不可測,敵人方面加強,他的本領也似乎突然增強起來,但見他在劍光籠罩之下,依然氣定神閒,一柄折扇忽張忽合,張開來時,當作折鐵刀用,合起來時當作判官筆使,指東打西,指南打北,招數奇詭無倫!饒是雙劍夭矯,竟然連他的衣角都未曾沾上。 江南看得暗暗著急,驀然間心中想道:「抱拙道人說他是和珅的門客,這和珅不就是當年害我義伯的那個和珅嗎?我義伯為他吃了十年苦頭,這廝是給和珅押運珠寶的。哼哼,我雖與這少年無冤無仇,但為了給義伯出口怨氣,我也不能便宜了和珅這老賊!」 江南所想起的「義伯」,便是他結拜兄弟陳天宇的父親,也即是他的舊主人陳定基。陳定基就是因為上章彈劾和珅,因而被乾隆貶到西藏,做薩迦宗的「宣慰使」的,一貶十年,遠戍邊疆,幾無生還之望,後來好在有保護「金本巴瓶」入藏之功,這才得被召回,官居原職,不久他也就告老退休了。(事詳《冰川天女傳》)那時,江南是陳天宇的書僮,陳定基就是因為懷念江南故鄉,才給他起這個名字的。 江南想起了這件事情,登時怒氣暗生,心道:「俗語說:打狗要看主人面。我這回卻是:為了主人才打狗。姓文的與我無仇,和珅卻與我義伯有仇,不管好壞,我也得懲戒懲戒這個小子。」 江南心念未已,忽聽得崔雲亮悶哼一聲,撲通便倒。原來是給那少年點中了他的穴道。那少年點倒了崔雲亮,望也不望一眼,揮扇便向抱拙道人狂攻,把抱拙道人迫得十分狼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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