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冰河洗劍錄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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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喃喃說道:「她們因為我曾罵了厲勝男,要作弄我,這也罷了,我卻不明白她們為何要到咱們的家裏來搗亂。」 楊柳青因為脾氣暴躁,她的武功終生都不能進入一流境界。但她出身武功世家,見多識廣,江湖人物的伎倆都瞞不過她。她想了一想,說道:「這有什麼奇怪?江南,你以為她們與你比武,僅僅是要捉弄你麼?」 江南道:「娘,依你之見如何?」楊柳青道:「她們每人都只擅長一樣功夫,大約厲勝男也未曾將喬北溟秘笈上的功夫都教給她們,而是每人只教一樣。厲勝男死後,她們互相琢磨,但也仍是一鱗半爪,難窺全豹。她們以為你曾得金世遺的真傳,說不定祕籍也在你這裏,所以才來搜索。後來搜不出什麼東西,又見你所會的也是有限,這才罷了。依我看來,她們與你比武,正是要套取你的功夫,以補充她們的不足。」 楊柳青這番推論,江南也覺得合情合理,心裏想道:「這樣一來,江湖上豈不是又要掀起風波?若然她們仗技胡為,我所會的功夫都已給她們騙去,我也有過錯了。」他既傷心兒子的失去,又憂慮此事的後果,好生不樂。鄒絳霞勸慰他道:「你身體要緊,先得調養好了,然後才有辦法可想。」 江南的內功已有了很深的造詣,那群女子以為他最少要小病一場的,結果他靜坐運功,只是過了一個晚上,便已完全恢復。 第二天楊柳青母女與他商量,楊柳青是寧折不屈的脾氣,主張江南上天山去請唐曉瀾出來追究此事,鄒絳霞卻怕事情鬧大,打草驚蛇,反為不妙。江南道:「我們當然不能受她們的恐嚇,兒子也一定要找回來。不過,在還有辦法可想之前,卻不必去麻煩唐大俠,令到天下武林震動。」 楊柳青道:「你有什麼辦法?」江南道:「我看這件事情,最好還是請金大俠幫忙。這幾個女子乃是厲勝男的丫頭,用的又是喬北溟秘笈上的功夫,也即是與金大俠有些關聯。縱然撇開我與他的交情不談,這事他也不能不管。」 鄒絳霞皺了皺眉,說道:「你話雖說得有理,卻怎知你的金大俠現在何方?」江南道:「我想先上邙山訪谷之華,再到蘇州尋我的義兄陳公子,他們兩人或許會知道金大俠的行踪。而且即算找不到也總勝於不去找呀。」 楊柳青想了一想,說道:「好,也不妨多方設法,金世遺那兒也是一條路子。若是你打聽不到他的下落,你再上天山去吧。我這封親筆書信先交給你,你隨時可以去見唐曉瀾。其實依我看來,請唐曉瀾相助,那是踏實可靠得多。」原來楊柳青曾經是唐曉瀾的未婚妻子,後來雖然婚事不成,交情仍在。現在唐曉瀾已成為身負天下武林重望的大宗師,在楊柳青的內心,還是把他作為自己的驕傲,這種情緒,在不知不覺中便會流露出來。計議已定,江南當日便即離家,經過了五日的旅程,到了邙山東面的一個小鎮,地名新安,離邙山尚有一百多里,正是幾年之前,他和陳天宇在這裏遇見厲勝男的地方。其時天色已晚,江南存著一份懷舊的感情,找到了當年他曾住過的那間客店投宿。 客店的生意以乎不怎麼好,有幾間房子空著,江南問了一問,他以前住過的西首的那間廂房也還未曾租出,便要了這間房子。店小二奉承他道:「你一定是本店的老客人啦,這是本店最好的客房之一,不久之前,有一位客人到這裏投宿,也是指定要這間房子。」拿了鎖匙,便帶江南去開這間客房。 江南大感興趣,連忙問道:「是什麼人?」店小二道:「是一位很闊氣的官太太,坐轎來的。」江南相識的人雖然不少,但卻沒有官太太身份的人,一聽之後,興旺索然,心中想道:「或者這只是偶然的巧合,何足為奇?」原來他還以為可能是金世遺呢?一聽說是位官太太,他記住妻子叮囑他不可多話,便不再問下去了。 店小二猶在嘮嘮叨叨,說那官太太如何如何闊氣,只打賞便是一錠成色十足的大銀。江南正自聽他說話,忽地有一個人匆匆從過道那邊走來,撞了江南一下,哎喲一聲,向後退了幾步。江南定睛一看,只見是個小廝模樣的年輕人,青衣小帽,衣裳倒是光鮮,江南正要道歉,卻見東首那間廂房,已出來了一個衣裳華麗的客人,罵他那個小廝。 那少年罵道:「小三子,你怎的老是這樣莽撞,走路也不帶眼睛,還不快向這位客官賠罪。」江南本是書僮出身,對這小廝頗為同情,連忙說道:「些須小事,何足介意,嗯,小兄弟,沒有碰傷你吧?」那小廝道:「沒有,沒有。客官呀,你氣力好大!」 店小二笑道:「聽你這口氣,你好像還在埋怨人家呢。」那小廝忙道:「不敢,不敢。唉,其實都是你的不好。」店小二詫道:「你碰著人家,怎麼反推到我的頭上來了?」 那小廝道:「公子早就吩咐你們準備晚飯,你到現在還未送來,公子叫我去催,咳,你想想,若是你早些開飯,我怎會心急去催,我若不心急,又怎會碰了這位客官?」店小二笑道:「聽你說的。倒好像還有一番歪理呢!」 這時,那少年公子早已回到自己的房中,店小二卻恭恭敬敬的對著他的房門說道:「稟公子,公子吩咐的那幾樣小菜,已叫廚子小心去做了,一時未能弄好,還望公子恕罪,就快要送來了。」 那少年公子在房內應道:「知道啦。我不過是叫小廝去看看,看你們準備得如何,並非等著來吃,是他自己心急。」店小二道:「公子,你放心,材料都是選最上乘的。」 那公子道:「既然如此,小三子你也不必到廚房去了。回來吧,別嘮嘮叨叨的,叫人罵你是個多嘴的小廝!」江南聽了,大不舒服,但轉念一想,心道:「普天之下,做公子爺的人,大約都是這樣對待下人的,動不動就罵,說得不好還要打人呢,像我的義兄陳公子,那是極少數的例外。嚏,他又不知我的出身,他罵他的小廝,我瞎猜疑作什麼?」 可是這一個疑心剛剛消散,另一件更大的懷疑隨即又湧到心頭。江南雖說是胸無城府,到底也有一些江湖經驗,這時不由得心中想道:「這條甬道絕非擁擠,就只有我和店小二兩人,這個小廝就算走路不帶眼睛,也不該就碰上了我?再說,我是個練過武藝的人,耳聰目明,今番怎的糊裏糊塗的就給他碰上了,真是奇怪!」 他回想當時的情景,突然發現那小廝撞到跟前,自己正要閃開,卻仍然閃不過他這一撞,那小廝的身法的確有點怪。再一回想,那個少年公子在對他的小廝發話的時候,兩隻眼睛卻望著自己,而他的雙眼也是灼灼有神,從他眼神看來,這公子似乎也是練過武功的。 店小二開了房門,請江南進去,江南取出了一錠銀子,說道:「你隨便給我弄一兩個酒菜,多了的給你。」這錠銀子足有十兩,店小二眉開眼笑,連忙說道:「好,我給你老弄一樣本店最拿手的叫化雞,你老還有什麼吩咐?」 江南道:「我食量不大,有一隻叫化雞盡夠了。嗯,我素來歡喜結交朋友,你可知道那公子是什麼人?」 店小二道:「那小廝稱他做文公子,名字麼卻不知道。看樣子他家裏很有錢,大約是出來遊學的。咱們店子裏有兩個最好的房間,一間就是你老要的這個房間,另一間就是他們主僕兩人住的那個東廂套房。你猜他是怎麼付房金?哈,那才真是叫做闊氣呢,是一顆金瓜子!最少也值十兩以上的銀子呢!對啦,你們兩位都是闊氣的少爺,正該結交結交,我給你們說去!」 這店小二也是個多嘴的人,可是他除了誇讚那文公子闊氣之外,別的就不知道了。江南見打聽不到什麼東西,連忙說道:「不必你去說,我若是要和他認識,我自己會去拜訪。」店小二道:「是,是。你們是同等身份,你老一來就親去拜訪,那更顯得禮儀周全。」店小二受了他十兩銀子,喜得眉開眼笑,拍了一頓馬屁,才去給他備飯。 江南吃過了晚飯,想去拜訪那文公子,遲疑了一陣,心中卻又想道:「我自己有事在身,何必多找些閒事來理,何況這文公子與我氣味又不相投。」他獨自一人,悶坐無聊,過了一會,不知不覺的又想起了那文公子主僕二人的可疑之點,終於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心中想道:「我去偷偷張望一下,總不礙事吧?」 主意打定,過了二更時分,江南換了一身黑色的衣裳,偷偷的從後窗出去,他的輕功,雖然還不算頂兒尖兒的角色,但在江湖上也是少有的了。他從屋頂過去,踏著瓦片,瓦片兒一點聲響也沒有,料想不致被人發覺,大著膽兒,到了文公子那間房的屋頂,便用一個「金鉤倒捲簾」的姿勢,雙足勾著屋簷,偷偷從後窗張望。 忽聽得那文公子說道:「小三子,我心驚肉跳,只怕有小賊來偷東西,你拿那個箱子給我看看,看東西還在不在裏面?」那小廝道:「箱子還在枕頭底下,公子,你放心。」那文公子道:「不,我要再看一看,點一點,才能安心睡覺。」 那小廝在枕頭底下拿出了一個紅漆木箱,丁方不到一尺,提在手中,卻似沉甸甸的。那文公子將箱子緩緩打開,登時寶氣珠光,耀眼生纈,把一個在窗外偷看的江南,看得瞠目結舌,眼都花了。 正是: 多金季子誰人識,卻向山東道上來。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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